第五章 湘夫人
平南世子举步进门，打断了昭华的思绪。
昭华抬头看向弟弟，瘦了不少，眼睛倒是比以前更炯炯有神了。父帅的西去，到底给这孩子造成了影响。
季承看见姐姐，心里实在激动，连眼眶都有几分泛红。他自记事以来极少离开二姐的身边。母亲去世时他不过五岁，虽然有些悲伤，但很快就在平南王府众人的呵护下抚平了。当时长姐已嫁，是二姐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二姐对于他来说如姐如母。这二十多天不见二姐，真是想念的紧。即使三姐和四姐都在身边，可感觉到底不同。而且三姐和四姐这些天来都在忙，也没有多少功夫陪他。
“二姐”季承极想像往常一样扑到二姐怀里撒娇，但想到临行前三姐对自己的嘱咐，到底是忍住了，恭恭敬敬的给二姐行了礼，站到了一边。昭华见他这副样子，心知长华必然已经教过他南境和这长安的不同了。心里放心不少，但看见与自己一向亲近的小弟站的离自己那么远，又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承儿，过来，到二姐身边来。”她向季承招招手，季承这才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怎么比预计的晚了几天才过来？”昭华向季承问道。
“四姐要我看南境的征兵，和她一起鼓舞士气。”
南境经过这样一战，自然要征兵以续编制。虽然真正要命的那几只部队没受什么大的损伤，但普通士兵的人数还是要凑齐的。高华让季承看征兵的用意她明白，至于鼓舞士气，除了让季承学习之外，更多的应该就是要让季承在三军面前多露几次脸了。
她欣慰一笑，两个妹妹到底长大了，加在一起也能独当一面了。只有南境稳定，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长华沉稳有度，高华性情聪敏，二人又能互补，也不用她操心。
“承儿，这次看南境的征兵，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季承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偶尔听那几个负责征兵的将领抱怨这征兵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些。
他脑袋中灵光一闪，对，速度，就是速度！
他抬起头，大声说：“速度，我们南境征兵的速度太慢了。”
昭华昭华赞许的摸了摸季承的头顶，柔声回答道：“没错，我们征兵的速度确实慢，但却不是仅我们南境征兵慢，而是整个大梁都征兵慢。”
季承回想起征兵的那几天，每天来报名的都没有几个，基本上只有不是身体残疾，平南王府就来者不拒。
因为前来应征入伍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难道大梁的百姓都不愿意当兵吗？”季承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
昭华叹了口气：“不，当兵领粮饷，他们都很愿意。保家卫国，他们也不会拒绝。”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来应征呢？”
“因为奴制。”
“奴制？”季承仍是不解。
平南王府军饷极高，待遇极好。虽然训练苦了点，但大部分人都还是能咬牙撑下来的。来应征的人不多，并不是他们不想来，而是他们不能来。大梁盛行奴制，凡有罪不至死者与其父母妻儿皆贬为奴。有罪至死者全族为奴。至此生死不能自主，行踪不能自定，一辈子都必须服侍所侍奉的家族，半点不能违抗。所以每逢征兵，第一条的规则就是：你不能是奴。而大多数自由者也要为权贵做事，或耕种，或纺织，或贸易。如此一来，能够应征入伍的人
自然少之又少。也不是没有人建议废除奴制，但最终都失败了。渐渐地也就不再有人时刻提醒，但对于各方的军队而言，这始终是个大麻烦。而且这麻烦，还不仅只关乎征兵。
这一番道理给季承说完，他已明白了几分。可是心中仍有疑虑。
“既然奴制这么不好，那为什么不能废除呢？”
昭华郡主笑着点了点季承的鼻子：“这就要你自己去想了，姐姐能告诉你的，都不如你自己悟出来的好。你旅途劳顿，想必也累了，自己回房收拾收拾，休息去吧。”
季承行礼告退，立马就有几个侍女带他去往自己的院子。
昭华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下身体，露出纸上一行拿水写的字。
屋顶上传来轻轻的两声响，昭华坐了回去，随手将桌面上的一张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边，平南王府的一个旧人立马进来收拾走了。
子时来见，蒙住眼睛。
等了这么久，终于是等到了。
昭华郡主歇息了片刻，想了想，还是让人传了东穆。
东穆龙行虎步的走进来，单膝跪地行礼：“属下见过郡主。”
“起来吧，南境怎么样了？”昭华伸手揉了揉眉心。
“禀郡主：半月以来戎狄未曾来犯，现南境正兴修防御，大力征兵。长华，高华二位郡主已经掌控了局面，南境暂时无忧。”
昭华心里暗笑。南境对外是宣称十万大军，其实南境真正的兵力远不止十万。毕竟南境防线绵延数千里，战事一起，所需兵力十分巨大。所谓的十万大军只是平南王府的直属军罢了。南境另有常驻军八万，背后三州预备军共九万，统计二十七万军马镇守南境。这尚且是应对狄戎的军力。若是渝国与狄戎练手来犯，南境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调动兵马。这次既然只是狄戎犯境，自然便只有那二十七万兵马和九州元帅的七万精兵可以用于作战了。但常驻军隶属于中央，只是暂时听命于平南王府。三州军又非战不得调派。平南王府唯一能用的得心应手的，倒也只有直属自己管辖的那十万大军了。
不过这一战里损伤最多的并不是一直冲在最前方的直属军，也不是最早开战的常驻军，而是最后参战的三州军。
三州毕竟不是平南王府的封地，各自都有分封的王族统率，不听平南王府的军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基本上只要不是打到自家老巢来了，想让他们出兵根本是痴人说梦。
但当九州元帅拿着兵符和大刀进了三州之后，他们就不能不出兵了。
不出还好，这一出就全露馅了。军容不整也就算了，能打仗就行。在九州元帅已经把能打胜仗降低为能打仗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很不给面子……
上了战场只是吓得连到刀拿不稳已经算好的了，连小腿肚子一哆嗦直接坐地上尿了裤子的都有，如果不是战场上要一致对外的话，估计高华郡主当场就能给一枪刺死。至于逃兵，那是每天都能抓回来十几个的玩意，九州元帅的那把黄泉刀都不知道亲自砍了多少个了。不过那把刀砍人到真跟切菜似的……
这么一来，就算是硬仗不敢让他们上，只让他们打几场分散敌军注意力的小仗，伤亡率也是节节攀升。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三州将士，毕竟人家当兵也不是为了打仗的。人家三州军的本职什么时候不是协助州王恐吓百姓，威胁商贾，强征赋税的……
虽然不至于一锅汤全都是臭肉，但个体显然不能代表总体。而且最重要的是以三州那个征兵速度，补齐编制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
昭华郡主也不再想这些，自己现在又不在南境，就算想管也是鞭长莫及。何况自己就算在南境又能怎样呢？朝廷积弊如山，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安稳。这些就留给三州州王和长华高华去操心吧。当下便又和东穆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挥手让他下去了。
昭华仰头看看天，这天天演戏可真累啊。得尽早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了。
入夜，侍女房内。
几个累了一天的侍女坐在炕上揉着肩膀，互相交流了一下自己今天看到听到了些什么。发现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便也都去洗漱睡了。房梁上的身影等了一会，轻轻地跳下来，拿出一把匕首在每个侍女脸上轻轻拍了拍，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去了后院。
平南世子的马车内，此时正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
东穆跳上马车，从怀里拿出一颗珠子放在马车顶上的凹槽处，马车的后壁上下分开，露出里面的人影。
女子张开眼睛，轻轻地呼了几口气。因为憋得太久，她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泛红，原本清亮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雾气。东穆等她平复了呼吸，递上一瓶水。女子接过喝了几口，扶着东穆的手下了马车，向主卧行去。
而此时本该入睡的昭华郡主郡主正从床上起来，点了两盏昏暗的油灯，等着二人的到来。
九歌卫，东君，湘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