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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拔钉子(5)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9-07-28 | 字数:2736

出殡的日子是李婶专程请的先生给算得,据说这位先生一日不过三卦,至于礼金全看心意。李婶为表诚意封了个666的大红包,而且送走了先生,这个日子又另找了两个先生给看看,都说是入土为安的不二之选。

可是,前一天夜晚还是月明星稀,赶天一亮,已经是愁云惨淡。李婶就只剩下一副皮囊,当天色刚刚变灰,雨下降下,她就如同要化了似的。

这天的雨特别的猛,似乎没有了循序渐进的过程,似乎老天爷成心要把这如同一池湖扣在狗村的头上,雨水也没有了往日里灰土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微的酸味。有好奇的人去舔嘴唇上的水,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嘴里全是苦的,如同含着满满的草药。

而在场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嘴里真正含着药,就是二牛。这些天,他没日没夜的在大龙的跟前哭,火化的那天,更是先李婶一步哭晕了过去。许多看笑话的人都开始反思,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总不可能二牛是村长的私生子吧?怎么看也不像啊。那他这是何必?肯定有猫腻!

可二牛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多日的嚎啕,已经让他得了三种不同的咽喉炎,要不是靠着一大堆的药在嘴里吊一口气,只怕他连呼吸都困难。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用那几乎没声音的嗓子和干涩的眼眶祈求着二牛快回来。他也相信自己是感动了李婶,因为李婶偶尔往嘴里进一口汤,也会喊他一起。而二狗子,却像是一个幽灵,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吃饭、休息。

可二牛这一堆的药虽然暂时保住了他的嗓子,却在严重的折磨他的胃。不管吃什么,不出半个小时,都会化作一滩臭水排掉。所以二牛是吃得越多,看起来越消瘦。这几日下来,已经掉了十斤肉。几乎所有的人都说,亲儿子死了也不过如此!

而今天,李婶还特意把二狗子怀里的两盒骨灰,分了一盒让二牛抱着,而且正是大龙的那盒,至于她自己,只能像一块破毛巾似的搭在马蛋的胳膊上。

至于二狗子,今天穿齐了牧师服,捧着自己那本《圣经》,将村长的骨灰盒压在《圣经》之上。一路上他的嘴虽然没动,但是心里的声音从未停歇。

而这送葬的队伍,也学会了与时俱进。大头一辆蓝色的解放工具车,喷着黑烟,斗子里躺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花圈,让这车看上去显得大材小用。而那花圈,有些是鲜花制作的,此刻也被风雨摧残的如同一地鸡毛;有些是纸糊的,经这雨水一泡,早就像面糊似的漂在面上;唯一经的主的,是两个塑料的花圈,但着实有些难看。每一片花瓣都张牙舞爪,如同索命的恶鬼。

李婶、马蛋、二牛三个人坐在后面越野车的后排,本来马蛋要去副驾驶坐的,但是李婶靠在他身上,怎么也甩不到二狗子身上。二狗子看样子,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却多添了麻烦。因为他不认识路,马蛋坐在司机的正后方,看路看的脖子都抽筋了。

至于那些原本跟在越野车后,请来的吹吹打打的人,一看瓢泼大雨,死活不愿意跟在车后。为了那点钱再染上风寒实在不值得,况且都是一把年纪的人,正是珍惜生命的时候。

李婶这一路任凭泥泞的山路把她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已经不曾睁开双眼,沉沉的搭在马蛋的肩膀上。而她的手,攥着一块白手绢,夹在两膝之间。

但是二牛就没那么好过了,本来就不舒服的他,这一通颠簸,让他胃里的药一个劲的向上冲。可这狗日的天气他却不能打开窗户,整个车里此刻闷热的如同一座蒸房。那些药也不知道上上下下走了多少趟,二牛只觉得连口水都吞不下去。

司机更是紧张,本来就是一座被废弃的荒山,指不定哪天就会被高速路或者机场铲平。轮胎拌在泥里时时打滑,虽然不会车毁人亡,但是这么晦气的事谁也不想赶上。奈何死者为大,他也只能在方向盘上多系两圈红绳。

二狗子依旧坐的笔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舒服似的。其实副驾驶坐的人多,那坐垫早就没了弹性,二狗子几乎能感受到线路在屁股下盘结的形状。但是他的手轻轻搭在骨灰盒上,看着雨刮器在玻璃上来回走动,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刮去他眼睛上的尘埃。

玻璃外只有泥土在慢慢改变颜色,越是靠近公路的地方,越是掺杂了太多的煤灰,雨水刷过也变成了黑色。而往山上去,才渐渐看出了些黄土的样子,但这样的地方才最容易出事故。二狗子看山顶,那里的松树在风雨中也显得左支右绌,险险的扎着脚下的土,而那里的土,灰绿色的犹如二狗子昨晚吐出的胆汁。

当车停下来之后,二狗子才恍然注意到前方的地上躺着两块黑色的石碑,两块一样高,顶端如一朵祥云遮盖。石碑后面是两颗杨树,这两颗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两个人都不一定抱的住。石碑前的地上挖了两个坑,里面用青石板搭成了一个庙宇的样子,像极了教堂的前身。或者说,中国的这些庙宇,几乎都是一个模子。

本来按照习俗,这些花圈是要在这里烧掉的。但是最近国内外频发山火,市里更是三令五申,时不时会有巡山队冒出。一经发现,可不是罚款那么简单。而这场大雨浇灭了这一幻想,也让工具车上的工人卸的非常自在。毕竟等他们一走,谁再烧那就是自行负责。所以这几个人分外小心的将花圈扔在两树之间的空地,和马蛋点了个头就走了。

李婶不管那些,头上顶了一块擦车的鹿皮,被搀到大龙的目前后,脚下一软,又因这马蛋手麻,没能及时拉住,李婶几乎就头朝下栽进坑里。

同样浑身发软的二牛,被这一带,直接趴在了坑边。趴下,却觉得身体了的水分又流动起来似的,索性也就趴着不动了。

李婶看到他这个样子,再看二牛,还是一本正经,倒像是雇来的演员那般,慢慢走到村长的墓前,把骨灰盒轻轻放入。又返回车上,把大龙的骨灰盒抱过来,当着她的面,动作极为缓慢而轻柔的,似乎李婶随时都能叫停。

但是李婶没有,她只有眼泪,不能被雨水带走的泪,随着二狗子的手,每下降一分,泪水就在脸上滑落一分。

马蛋想把李婶拉起,因为她的身子有一半已经陷入了泥土。但是此刻李婶却像被粘住了,不管他使多大的力气,也只能拉起李婶一只无骨的手臂。

二狗子第三次返回车里,用自己的头为手里的《圣经》遮雨。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因为在黑色的封皮下,藏着一张美丽的脸。那张脸此刻还浮现在脑海里,但如果和相片对比,说不定已经有了出入。

二狗子把《圣经》夹在腋下,然后跪在李婶的身旁。“娘,我给爹和哥,盖上吧?进了雨就不好了。”

“啊。。。啊。。。哈啊。。。”李婶混着雨水的呼唤只似一个溺水女人的挣扎,同时也牵动了二狗子心中最沉的痛。

二狗子轻轻的盖上了象征庙宇屋顶的青石板,然后推了三把泥土进去。接着,他用同样的动作,给村长封了顶。然乎,他从腋下取出书,不知道该让小凤靠着谁合适。

李婶眼睛里突然就见了血,“把你那东西给我拿掉!”她的声音也从哗哗的雨水里刺破了屏障。

二狗子没有解释,走到树后,把《圣经》,双手合十,闭目凝神,五秒后,抄起准备好的铁锹。一个眼神,马蛋和他一起,填平了坑。

做完手里的一切,二狗子和马蛋,先是把不省人事的李婶抬进了车子的后排,又把不甚清醒的二牛用安全带固定在副驾驶上。让司机先送二人再来接他俩。

而当车开走后,二狗子在二人的坟墓之间的空地,挖了一个很深的小坑,把这本《圣经》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