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拔钉子（3）

隔天二牛确实来到了教堂，也看到了一群老太太，也是他口中时常念叨的那帮“等死队”，用跑风漏气的嘴哼哼着他一个字都听不清的经文。二牛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他妈有个屌用？看前面二狗子，倒是人模狗样，身上的衬衣似乎是新的，肯定挪用了公款，哪有猫不吃腥的，何况这腥就贴在嘴边。他发现二狗子注意到了他站在门口，但是却连个笑脸也不给，让他老没面子了。

“等死队”哼哼的挺快，二牛连一支烟都没吸完，就见她们一个个拄着拐排好队，挨个儿从二狗子的面前走过，然后二狗子从小刘的手里接过袋子，发放到了老人们的手中。二牛看得真切，袋子里装着的，都是些米饼、馒头片之类的。太险恶了，用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收买人心！

二牛耐心的等着，恨不得给这些老太太脚下装个轮子，再去推她们一把。直到太阳晒的他后背发烫，他才见最后一个人费劲的跨出门槛。他立刻冲了过去，同时也把小刘吓了一跳。“二狗子，我来了，什么情况？”

二狗子先是愣了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情况”，但立刻他就说：“大家都在为妞妞祈福，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二牛扫了一眼小刘的身后，还有一些装好的袋子没发出去。

二狗子把手向后一伸，小刘战战兢兢将一个袋子交过去。“这是市教会的意思，考虑到咱们村留守老人多，就建议我准备了一些方便老人吃的小零食，也能促进消化。而且，那边也同意，不仅限于信众，所以，也有你的，拿回去给老人尝尝。”

二牛接过袋子，也不道谢，还在等下文。可是发现二狗子却已经闭上了嘴，看那样子也不打算再张开。“就这？这就完了？钱就这么花完了？”

“当然不会花完，但也不能一次就花完吧？细水长流，看看随后还需要补充什么再说。”

“那你要是不着急用，不能先让我用用？我联系了几个哥们儿，他们说河南那边有几个村子，经常有人买小孩，我们打算去跑一趟。你先支给我五千，等你用的时候，我再想办法给你补。”

“二牛，妞妞的事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今天罗奶奶还说了，让她在省里的儿子给你托关系打听消息，李奶奶也说了，你尽管放心出去找，家里她们几个会帮你照顾着。如果你不放心，我也会尽量抽时间去帮忙，毕竟她们都是老人了，很多事，还得年轻人来干。”

“我不用那些，我要钱，我现在只缺钱！我娘一个人在家死不了。”

“小刘，你先拿上东西，去给村里的老人们送去，我留在这里多说几句。”二狗子打发走了小刘，说话有些不客气了。“二牛，什么叫你娘一个人死不了，孩子要找，老人就不管不顾了？”

二牛也来气了，“那也用不着你管，养老送终那是我的事，我也不想往你这跑了，你给句痛快话，钱，给还是不给？”

二狗子今天一早就给市教会打了电话，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请示能不能为妞妞申请一笔善款了，或者说，是想单独申请一批专款。可是，市里的答复让他有些难以启齿。首先，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又不是孩子生病，专款专用。现在是孩子丢失，究竟该怎么花钱，都不知道。其次，市教会也不是特别富裕。而且，根据在公安局询问的其他地区的例子，很多父母为了寻找孩子，一年扔个十几万都算少的，这样深的洞，光凭教会的力量，只怕杯水车薪。反倒建议二狗子，现在有很多公益基金，不如试着去申请。“你别急，有个守护宝贝公益平台你知道吗？”

二牛觉得自己又被当成了皮球。“行啦，不用说了，不帮就不帮，要那么多废话干嘛！”说完把手里的袋子扔给二狗子，“你留着喂狗吧！”

村长突然睁开了眼，伸手去摸床头上的水杯，每次他醒来，同样的位置都会有一杯凉白开。不同以往的是，今天他感觉身上的力气充沛许多，双手撑着床板，一使劲，让身子完全直挺挺的立着，似乎眼前的一切也看得清楚了。

他挪动屁股，让身子靠在床头上，拿过水杯冲洗黏糊糊的口腔，清了请嗓子，也明白此刻身边没有人。他将触手可及的窗帘拉开，看看外面，楼房挡住了风景，只留下井口大小的一片天。楼房那么高，那么楞，乌青色的，像是钉子扎在土地的皮肤上。

而天上的云，轻柔的白渲染着蓝色的边，此刻在他眼里，仿佛一张人脸，他看着眼熟，却想不起这人在哪见过。“嗨，你是谁啊？”村长的声音在屋里回荡，但他自己却听不见。

云自然不会说话，但是风会带动它发生一点变化。但是，当云化作一个更清晰的图案时，村长已经喝完了水，水杯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的胸前还是洒了一片。不过，他已经睡着了，而且，不会再醒来了。

几乎是同时，病床上的大龙停止了呼吸，只留下李婶一个人在病房里嚎啕大哭。她把好心安慰她的医生和护士都撵了出去，李婶还想反锁房门，但是医院早就拆掉了锁芯。李婶不停的摇晃大龙的脑袋，可大龙已经消瘦的如同筷子支撑的皮球。

李婶拔掉了插在大龙身上所有的管子，大龙的血都没有力气往外喷。李婶给大龙穿好衣服，执意要背他回家，再找希望。而当大龙上身的一刻，李婶呆住了，她几乎感觉不到孩子在身上的份量。

护士紧张的守在门外，等待着二狗子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