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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拔钉子(2)
这是头一次二牛不是空手走进了教堂的院子,手里一个袋子装了六个苹果,看上去不那么新鲜,表面似乎还涂了一层蜡。但二牛的脸依旧僵硬,或者说是一种无所适从。万事开头难,他此刻才知道,他连开口都不知道该动上嘴唇还是下嘴唇。就算张开了口,该怎么称呼?二狗子比他小,但是此刻似乎尊称一声狗哥更能打开局面,但这么叫会不会听起来更像挖苦?倒是那年轻的小伙子早早躲到一边,让他觉得,他还是他。
“有事吗?”倒是二狗子先张开了口。但他的声音也不明亮,因为气流通过鼻腔时带给他的疼痛,不亚于又遭一次痛击。
二牛像是用下巴和脖子在挤一个看不见的核桃,连一个“嗯”答应的都像是被痰卡住了喉咙。
但是二狗子并不介意这些,他回头轻轻推了一下小刘的肩膀,让他到教堂里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然后,他独自一人在院子面对着二牛。他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但更多是来自自己的心态。过去他会一次次提醒自己,世人都有罪,应当给予赎罪的机会,尤其是在主的地方。可如今,太多的罪人伤害了他,他甚至想起来老人们常说的,男怕入错行。“说吧。”
二牛看四下无人,似乎卸下了一袋水泥,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苹果,“吃一个吧?”原本特意买来送给二狗子的东西也成了见面分一半的仗义。
每一个属主的人应当有信仰上的见证,生活中的见证,也应当有工作上的见证。但在职务和工作上却怠惰松懈,岂不照样会羞辱主的名么?二狗子想到这些,给自己打气似的说:“不了,说吧。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人点灯,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
二牛不懂二狗子在叨叨什么,或许大概是开门见山的意思。但是没能用礼打破尴尬,反而被将了一军,他的信心就被狗叼走了一半。“我想麻烦你帮我个忙。”
“请说。”二狗子心里一软,与海面平行的目光微微下斜,切到了二牛佝偻的脊柱,如老农的手抚摸在相伴多年的耕牛的后脊。
“我听说。”二牛咂巴咂巴嘴,“你们刚得了一笔钱,能不能抽一点给我,帮我找找孩子。我不多要,能给多少算多少。”
“原则上,这个钱属于教会,而你,并不属于我们。”
“没事,我现在就入,怎么加会员,要填资料还是交费,听你的。”
二牛说的话让二狗子十分反感,他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消费返卷的饭店吗?“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把你的意思说清楚了,我按照你的意思办还不行?妞妞这么多天没消息,我家里都快上房揭瓦了,你就忍心这么看着?”二牛记得老芋头的叮嘱,人在屋檐下必须低头,有时候卖可怜要比逞强管用许多。但眼泪他是挤不出来的,毕竟他小时候越哭,他爹揍他越狠。他一度相信,他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生了他,而是打绝了他的泪。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主的意思。钱是大家捐献给主的,钱也是主拿来拯救大家的。我只是主的一个仆人,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照主的意思来办。”
敷衍!赤裸裸的敷衍!二牛差点给二狗子的鼻子上再补一拳。居然拿一个外国的神来推脱,二牛觉得没有比这更差的借口了。这狗日的主说句话我听听,他要是说让我死我立马死这儿!可他又能如何,这还是客气的,钱是人家的,给他一句“滚”他又能如何?“那主是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还需要向主祈祷,主虽然以艰难给我当饼,困苦给我当水,但是不论往哪里去,或向左或向右,有声音在后面对我说,这是正路,我要行在其间。”
二牛对于这样的官腔更加痛恨,记得自己当初给妞妞上户口时,也是被那户籍民警刁难了一上午,结果自己脑筋一转,五十块钱就让那民警变得通情达理了。他还听说,现在的保险员几乎能把所有的车损都给报销了,但只要车主懂得把多余的钱表示一下感谢就好。“二狗子,咱都是一个村的,你帮我这个忙,我记一辈子。而且不白帮,我也知道,你爹、你哥那里也用钱,先紧你用。只要能给我家妞妞。。。”
“二牛!”二狗子粗暴的打断了他,“你先回去吧,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虽然我体会不到你那样的痛苦,但是我会试着努力去理解,毕竟我也曾痛失亲人。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明天一早我会呼吁大家共同为妞妞祈祷,如果你愿意,希望你也来参加。”
二牛差点被这碗闭门羹噎死,但他还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从未有过的窝囊。祈祷?祈祷有个屁用!不就是一群人傻呵呵的念经,还不如请两个和尚!不对,和尚也都是骗钱的!行!二狗子你给我记住,你宁可把钱给了骗子也不帮我的忙,咱们走着瞧!
二牛刚踏进家门,就看见老芋头正在院子当中踩着八卦步。二牛想装低头没看见,但是老芋头既不聋也不瞎,就差手里插一把羽扇就能冒充诸葛亮了。“瞧你那样子,又吃瘪了吧?”
“您老有什么高见?”二牛捡起地上一块碎石,隔着院墙甩了出去,听响,没砸到人。
“唉,你可别在你大爷身上撒气啊,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瞧你那倒霉模样就知道又被二狗子怼回来了,他咋说的?”
“他说要问问主。”
“哦,请示他们领导是吧?那还有戏,你再多跑两趟。”老芋头看看二牛手里的苹果,打心底里瞧不起他,这么寒酸的出手,求他他也不想搭理。
“屁领导,他说要请神,问问他们的神。操,骗傻小子呢!哪个神能说话,你指一个我看看。”
“哦,是这样啊。”老芋头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在手掌里摩挲了两下,咬了一口,绵的,没什么水分。“那你就等等呗,看他能请出个什么卦象。”
这天夜里,二狗子躺在休息室,把枕头和被子都垫在身后,把那本《圣经》搁在心口,有几行字被他作了标记,也是这本书里唯一的标记: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我的良人哪,求你快来!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
不知为何,这段话,二狗子总也背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