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破碎（1）

右腿一阵抽搐牵动了神经将睡梦中的二狗子带回了现实，而天空中的一朵孤云正好遮挡了过于刺眼的光线。二狗子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赶紧举起双手在空中乱挥，希望这个土办法能起点作用。他寻找太阳的位置，猜测着大概的时间。手机的屏幕漆黑如昨夜的星空，早已耗尽了电量。

二狗子推开门，发现村长已经起身，床尾的尿盆里冒着臭气，已经快要溢出。村长有气无力的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听到有人进来，也和他没关系似的。

“爹，想吃啥，我出去买点。”

“随便。”村长简单回了一句后，用手轻抚床头犹如抚摸着一只柔顺的小猫。

二狗子端着尿盆，匆匆跑到楼下倒掉。却发现，厕所的角落里，用过的手纸堆成了小山，招惹的苍蝇比打翻了马蜂窝还要恐怖。二狗子回到院中深吸两口气，却把鼻腔里的臭气都吸进了肺里一般，感觉到更强烈的恶心。

客厅的电视机后，找到了合适的充电器，赶紧充上电开了机，然后就去收拾厕所。十五分钟后，回来时，却发现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本地的陌生号码。二狗子看每两分钟就打了一次，想必是有急事，就回拨了过去。“您好，请问哪位找我？”

“你是杨大龙的亲属吧，赶紧来交警队一趟，把这个事故的责任定一定。现在大车司机也在我这，赶紧定了赔偿，也方便你们伤者治疗。”

二狗子从冰箱里幸运的翻出了牛奶和面包，简单热了一下给村长端上去放在床头，又折到楼下把洗干净的尿盆拿上来放回村长的脚边，这才安心的出了门。

一到交警队，就看到楼道里挤满了人，真要比春运期间的火车站还要夸张。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水分被榨了一层后，才来到了第三支队办公室。办公室里两位交警面对面的坐着，一个在翻看行车记录仪，另一个正抿着泡好的茶水。另一边还坐着两人，一人的头上还缠着带血的纱布。

二狗子站在门口，对着两位警察中间的桌缝说：“您好，我是杨大龙的家属，请问哪位警官负责我哥哥的案子。”

喝茶的交警不紧不慢的扭好盖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选出一个细细的挖耳勺在耳眼里转起来。“人齐了，咱就简单明了的说。这两人就是司机，事实简单清楚，记录仪都拍下了。他俩呢，肯定是超载了，再加上这个车缺乏保养，制动有点问题。早上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人现在还在观察，是吧？”

二狗子手机里那点电根本不敢打，只能被动的接收。听到交警这么说，他只好点点头。

“我们和公安局的也沟通过了，就是一个交通肇事，肯定都是无意的。现在具体怎么判，还需要进一步的取证，最多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俩就是个司机，老板正从老家往这里赶，赔偿这块，保险公司会先垫付一部分，他们自己也出一部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求？”交警掏出挖耳勺，那股爽快让他浑身一激灵。“昨晚夜班熬到现在，赶紧给你们结了，我着急回家睡觉。”

说话的功夫，看记录仪的交警已经带着记录仪走了出去，对这屋里的人完全不屑一顾。

二狗子看一眼两位司机，两个人脸上的可怜让他淡化了许多仇恨。他刚要说没什么的时候，那个头上裹纱布的男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小师傅，真不能全怪我们，你哥那人，黑灯瞎火的过马路，就不知道看着点。我们还是赶紧打死方向盘了，不然，他连命也保不住了。”

二狗子的犹如被喷了一脸的狗血，手里的拳头咯吱作响。另一个司机似乎听到了力量的扭动，赶紧对着那人的胸口拍了一掌，两人才安静下来。二狗子看着交警说：“同志，我不懂法律，具体的事情，还是等我哥醒过来，或者我们请个律师来谈吧。”

“你是家属，听你的，那就这么办。”交警扭开茶杯盖子，这一会儿的功夫，水里已经闷出了琥珀一般的颜色，痛快的喝了一口提提神。“开车一定要慢，累了困了一定要休息，我一个交警我都懒的开车，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开大车的，想什么呢？对了，东西你还要不要了？”

二狗子看着交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昨天半夜清理现场的时候，除了沙子，还发现一个骨灰盒。盒子已经压烂了，里面的骨灰已经和沙子混的分不清了，你还要不要了？”交警指了一下那个没受伤的司机，“你去，把东西抱过来。”

二狗子把头稍微扭转了一下，对着那个空出的座位。他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愤怒，没有慈悲。他甚至开始痛恨那个全能的主，为何当初的大洪水，没有将世人的罪孽洗净。而如今，他们还穿着可怜的外衣来伤害别人。他们不应该坐在交警队的监牢，他们应该下地狱，让撒旦尽情的折磨他们。

就在交警脱下警服换上便服的功夫，那个司机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了进来，单手放在了二狗子的脚边，一句客气话也没有坐回了刚才的地方。

二狗子慢慢的蹲下去，慢慢的解开了黑色的疙瘩，一块块碎片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当他找到了那块镶着照片的木板，用拇指轻轻拭去了上面的灰尘，看清了小凤的面容，他爆发了。

他如同一只猛虎扑到了两个司机面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死死掐住两人的喉咙。

两个司机也没防备，只是下意识去打锁住呼吸的手。

二狗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命的掐着二人的头去撞墙，想要把他们的头撞得比地上的碎片还碎。

裹着纱布的司机从羞愧中清醒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二狗子的肚子上试图分开二人。

二狗子吃痛，却只让手钳的更紧。如果再加一点力气，应该就能捏碎二人的喉结。而身体在这一脚之下，也向后倒去，但他的手指已经插进了二人脖颈的肌肉，竟然带着二人随他一起向后倒，三个人就这么滚到了一起。

交警这才反应过来，愤怒的大喊：“干什么这是！这是什么地方，要打出去打！”一边骂一边去拉司机。好不容易把一个司机从二狗子的利爪下拖走，却让另一个陷入了更大的危险。

走廊里的人听到了这里的响动，立刻如洪水般涌来。但门有道透明的大坝，所有人都被堵住了。毕竟这个地方，确实有太多不动手就不解恨的事情。

二狗子把两只手聚拢到一起，手里不再是一副血肉之躯，似乎只是一团面，一坨布，没有任何值得怜惜的地方。

身下的司机狠命的去掐二狗子的脸，已经在他脸上划出了二十道血痕。但他的徒劳只换来更窒息的回应，他已经无力反抗，只能勉力去抠脖子上的手。因为他的眼睛似乎已经看不见东西，眼珠子也快要爆了。

交警把得救的司机推到墙边，“你别动，还嫌你妈逼惹的事小？”回头赶紧抱住二狗子，双臂压在二狗子的臂弯。他哪能想到，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为何比他的力气大出这么多。不过，幸得他及时出手，二狗子身下的司机终于吸到了一口空气。

“二狗子，你干什么？”

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人，正是田昊。直接把身体化作炮弹，冲进二狗子和司机身体的间隙。二狗子的手臂这在一撞之下脱臼一般扭曲了，但那个司机也得救了。

司机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惊恐的向门口爬去，哆哆嗦嗦的喊道：“杀人，杀人了，他是要杀人。”

二狗子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他还要冲上去，就算没有手，他还有牙齿，可以咬碎那人的喉咙。

交警如一条绳索死死捆着二狗子，田昊双手抱着二狗子的脸，让他的眼睛只能对着他的眼睛。“二狗子，你干啥！你是个牧师，你要慈悲为怀！”

“啊！”二狗子一声长嚎撕裂了他自己的咽喉。这样的疯狂，如同他那去世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