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清洗
大金子坐在肥皂水里,不解的看着老芋头。而老芋头也只套着个背心和裤衩,绕着大金子不断的一边大肥皂,一边用梳子清理大金子的毛发,而遇到那些拧死的结,也不犹豫,拿起脚边的剪子,来个干干净净。不知不觉间,地上的疙瘩快要比大金子身上的毛还多。
老芋头捧着大金子的脸,只觉得大金子这段日子和他一起茶不思饭不想,竟然瘦脱的只剩了骨架。一身的毛被水打湿后,紧紧的贴在松垮的皮上,更显得干巴。老芋头笑着,自言自语的对大金子说:“当年你是干干净净的到我家来的,如今,我也得让你干干净净的走啊。这么多年,我没亏待你,有时候对你比对我那两个孝顺的儿子还亲。趁我还能动,给你找个好下家。”
大金子就像能听懂似的,老芋头刚说完,忙不迭的甩头,脖颈处的水珠像烟花一样绽放,阳光下打出了最自然的彩虹。可惜,没有人能够欣赏这比昙花还短暂的演出,老芋头浑浊的双眼也被少量的肥皂刺激的连连眨动。大金子又低头甩甩耳朵,将最后一滴水倒出后,将头顶在了老芋头根根明显的肋骨上。而老芋头刚才还开心挥舞的双手,落在大金子的狭窄的后背,无声的抽泣着。
二狗子睁开眼,认出自己正躺在最熟悉的床上,但面前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老师,您怎么来了?”
黄长老闭着眼抚摸着二狗子的《圣经》,他似乎感觉到了封皮上有些异常的凸起。虽然很轻微,但如果抛弃视觉只留下触觉,反而体会的更真切。“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但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成了这样。”
二狗子扭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扒掉,肩头被纱布包裹起了,稍有挪动,就会传来火烧一般的痛楚。
“别动了,存点力气。我没本事把你送医院,只是从附近诊所请了个中年大夫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等你能走动了,拖个人,陪你去医院再处理。”黄长老大致已经确定了那不寻常的形状,以及这形状背后的可能。“你看看你,我们传教,我们布道,都是些很神圣的使命,虽然有时会遭到一些无知的谩骂,但又有谁会经受你这样的经历?你为何会染上这样的血光之灾?难道这里是索多玛?而你恰好就是罗德?”
“老师,这也许都是主给我的试炼。”
“不,我觉得这是惩罚。”黄长老指了一下刚放下的那本《圣经》,手指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缩回了袖子。“你在这上面做了什么手脚,你心知肚明。我不拆穿你,因为主通晓一切,他自有判断。我要提醒你,你再这么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二狗子一侧脸,就从倾斜的反光里,看到了那隐藏的轮廓。然后他的目光就放心的游走到另一个地方。“老师,能麻烦您帮我递一下毛巾吗?我早上洗过脸后还是湿的,现在用正好。”
黄长老从门后的铁丝上取了毛巾过来,二狗子就用这块微湿的冷毛巾,擦拭纱布下露出的血迹。
电吹风才是大金子的最爱,它享受着热浪在身体上的按压,这比宠物医院的保健按摩更舒服,虽然它也只去过那么有限的几次。可这毛吹干了,老芋头那拙劣的剪功也暴露无遗,原本流畅的身形,此刻就像是生了赖疮的和尚头,看的老芋头又好气又好笑。
可他也顾不得笑,把电吹风随手往柜子上一扔,又拿起一根记号笔和一片黄色的纸板。看一眼大金子,又看一眼这光秃秃的纸板,仿佛这纸里承载了大金子过往的半生,而此刻命运的拉杆就在他的手里。但是,老芋头憋了半天,却也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大金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操!”老芋头大吼一声,然后再纸板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然后用剪刀在纸板上戳两个洞,把一根蓝布条从洞里穿过打好死结。然后将纸板挂在大金子的脖子上,对大金子命令道:“出发!”
老芋头牵着大金子快速的从巷子里跑出,倒不是担心村里人看见大金子脖子上的字在他背后说长道短,而是他根本不想让村里的任何人污染他的眼球。而大金子却懵懂的以为又可以放肆的撒欢,险些把勉强跟随的老芋头摔个趔趄。
可是,出来之后,老芋头又犯愁了,如今市政卡的这么严,他俨然已经找不到一个现成的狗市。宠物交易全部搬进了一所所的房子,大一点的就是宠物医院,小一点的就是宠物商店。可是,这两者都不是他希望的归宿,毕竟大金子已经过了它最佳的年纪,而进那些地方的年轻人,是看不上一条年老色衰的狗的。老芋头只得向着他目的地的方向,一边前进,一边寻思着对策。
不经意间,许多路人注视到了大金子脖子上的纸板,而那几个潦草又难看的黑字,更是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作秀。甚至也有人掏出手机对着老芋头的脸,十分不礼貌的拍照。但是,老芋头在通往归宿的路上,勇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可以正视这一切的嘲笑,反正,一切都将过去。
走到了第一个路口,老芋头试图把牵引绳绑在交通灯的铁杆上。本来光秃秃的电杆就没有一个着力的地方,老芋头又不想让绳子拖在地上,担心大金子会咬开。正在他尝试的当口,一位交警阻拦了他。“老头,干什么呢,这不是你遛狗的地方!”
“同志,你养狗不?”老芋头问道。
“我连自己还养不活,养哪门子狗。赶紧走,这儿人多,万一你这狗咬到人,你可就摊上事儿了。”交警自信他的话老芋头会像圣旨一样遵守,便去呵斥另一个把电动车横在路中间的年轻人去了。
“你能花几个钱?”老芋头低头看大金子,大金子却在注视着向他们涌来的人潮。老芋头只好把牵引绳往手心多缠了两圈,匆匆向马路对面奔去。
“求好心人收留?妈妈,那个狗狗怎么了?”老芋头身前的一个小女孩在母亲的肩头看到了大金子脖子下方的字,忍不住念出来。
而她的母亲也回头瞄了一眼,“不知道。”然后又看了一眼老芋头布满皱纹的脸,便像躲避瘟疫似的疾速走开了。
老芋头都听见了,但是听见也不能改变他的路,这是他最后的路,也是唯一的路。
路边有那空闲的长椅,他便坐了进去。大金子一如既往的立于他的腿边,也让胸口的牌子直面路人。但是,多数人都只是如同看到了街边的传单,只扫一眼就过去了,甚至不会在脑海里注入一滴水。虽然偶尔也有人停顿了一刻,但是,刚刚泛起的同情心,就会被老芋头的那张脸吹的烟消云散。
老芋头也不着急,他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他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勇敢一点的人,过来多问两句,他就会把大金子托付出去。哪怕是个骗子,最起码,也是个勇敢的骗子。
浩峰正要去见市里的一位新来的干部,就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巴比伦被查封了。理由是消防设施不具备,消防通道不畅通。这不禁让他感到困惑,消防队的领导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而且每次的例行检查都好烟好酒的招待着,怎么还会在这个节骨眼出问题?苗总最近虽然表面精神抖擞,但他知道只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他知道事情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决定立刻处理。
休息室里,二狗子把沾有血迹的毛巾凑到了鼻子前闻闻。但这个无意的举动,也被黄长老抓到了把柄一般。“你现在对血也开始好奇了?知不知道这都是不洁之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看来我这一趟,是主的旨意,让我搭救你一把。往后,你看自己的吧。”
“老师,您去哪?”
“教会给我安排了一个养老的去处,本来我是过来想亲口告诉你,但是,我决定,还是不说的好。除非,主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你好好休息,不用送了。”黄长老靠着手里那根黑色的拐杖,支撑着两条弯曲的腿。
床上的二狗子依旧木讷,一直到拐杖点击地面的声音远去,他才对着空气说:“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