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判决书

城市的温度已经彻底回暖，甚至在一波购车潮之后，让空气提前进入了夏季。城市中，每天依旧有人降临有人离去，可惜的是，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可还有人，一直在耐心的等待。

一辆改装后的三轮车，驮着一个大铁箱，晃晃悠悠的来到了狗村的村口。快递员再三确认了地址，可惜那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只好拿着手里的纸封，试图找一个解决方案，毕竟他还有一车的包裹要送，这可是关系到儿子的学费。

快递员虽然也是在这座城市长大，也曾听说狗村的很多事，但是亲眼所见还是天差地别。都说这里家家养狗，生人勿近，可眼前安静的像是走进了荒村。许多院墙上的春联都已脱落，只剩一些顽固的浆糊和胶带拖拽着巴掌大的红纸片。

幸好，每家每户的门上都钉着不锈钢门牌，让他轻易的找到了纸封上的地址。他轻轻拍打铁门，却没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这样的房屋结构有时候不能太客气，他只好鼓足力气，再次拍打，希望能让屋里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有人吗？”

“汪汪汪汪！”

快递员吓了一跳，他真切的感受到一只狗的爪子隔着铁门向外挠。虽然他不怕狗，但是对狂犬病还是有些抵触的。但是手里的东西必须送到，而这破村子又实在犯不着再跑一趟。他只好走向隔壁，邻居代领也是符合公司规定的。

隔壁的这家院子，看上去就气派的多。根据快递员的经验，村里最气派的房子，往往都是村长家的房子，他连说话也客气了些。毕竟这个村子始终座落在拆迁的范围，谁知道这里的人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城市里的要人。城市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一个熟脸总归是好事。“您好，有人在家吗？”

一个老妇手里提着擀面杖挑开门帘，额前的头发尽是苍白，头顶上的也是灰白参杂。短短的半年，李婶始终都像在赶路，赶往人生的终点。“干嘛的？”

“阿姨您好，这里有个快递，是您邻居的，姓于的这家人。家里似乎没人，您能不能代收一下。”

“你给他扔进去就行了，院墙又不高。”李婶听到事关隔壁，手里的擀面杖攥的更紧了，上面的生粉都搓掉了。

“能行吗？”快递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还天真的追问：“阿姨，我听见院子里有狗，我怕把东西扔进去，狗咬了、撕了就不好了。而且您看，这一看里面就是文件，万一狗尿上去也不好啊。”

“那他就在呢。狗在哪，他就在哪。你放心扔进去吧。”说完李婶撂下门帘，继续擀自己的面。刚才还厚如手掌的一团面，转眼就薄如蝉翼。

快递员是门也没进去，水也没得喝，还问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答案，心里疑惑之余，也不禁感叹，现在的有钱人太自私了。他只好返回去，试图再喊喊，看是不是如那位大娘所说的“狗在人在”。

他继续拍打着大门，里面的狗叫声再度传来，快递员多了个心眼，死死拉住门把手。万一这门突然打开，里面的狗冲出来才是自讨没趣。“有人吗？请问屋里有人吗？有一件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汪汪汪汪！”

里面的狗似乎正努力的把头从门缝里塞出来，快递员似乎还听到了那狗喘着湿湿的气。可因为这一件不打紧的东西扣了钱，影响了月底的绩效，那就亏太大了。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没注意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给我吧，我替他收。”

快递员回头，看到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年轻人。可明明比自己年轻，鬓角的头发却也是夹着许多白发。虽然嘴巴上干干净净，但是下巴与脖子之间，却有些不明显的胡茬。“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二狗子礼貌的微笑着。

“那不行。”快递员拿出手机，给二狗子看他刚拨打的号码。“你看一下，这是不是上面这个于先生的号码？”

“是的，没错。您要是不放心交给我，我给您出个主意，您踩着我的肩膀，趴上墙头。您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位于大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但他不愿意搭理人，你可以把这件快递隔着院墙交给他的狗。咋样？大金子是条好狗。”

快递员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哪来的人，出的是什么鬼主意，难道没看到那院墙的上面都是碎玻璃碴子？万一他真趴上去，这人冷不丁跑掉，自己挂在上面非出事不可。现在的人太坏了，尤其是这些年轻人，说不定就等着他出糗，然后用手机拍下来去网上找那些无聊的人骗礼物。自己决不能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说谢谢。“不用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这快递员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他碰到两个村里的老人，还没张嘴人家就开始摆手。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然绕着这院子开始转圈，心想着会不会有个窗户之类的能看到里面的人。而身后那人始终跟着他，让他觉得特别讨厌。

他偷摸摸的也观察身后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也不怕热？脸上的笑容让他想起了一个蹩脚的服务员，而他时刻叠于身前的一双手，再插上一本书到能装作老学究。这村子怪里怪气的，还是赶紧想办法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快递员绕了两圈后，觉得时间耽误了太多，接下来还有那么多东西，完不成任务就糟糕了。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问这个一直跟着他的人，“兄弟，虽然你是好心帮我，但公事公办，能不能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我拍个照。将来，万一问起来、查起来，我也有个交代。”

“应该的。”

快递员接过二狗子的身份证，发现上面的地址确实是这个村子的，只不过本人看上去比照片苍老一些。但他顾不得多想，将手里的纸封交给他后，就匆匆离开了。

二狗子拿着手里的纸封，看了看老芋头的院子，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冲着院墙的顶端大喊道：“于叔，我把东西给您扔进去，您收好了。”接着一甩手，那纸封如同飞盘旋转着落进了院子，二狗子便回他的教堂里去了。

院子里，大金子见守在门口的人离开，也放松了警戒。刚回头，见一个东西掉进了院子里，也吓了一跳。慢慢走过去嗅了嗅，心知不是吃的，便叼起来走到了老芋头的身边，将嘴里的东西横放在老芋头的大腿上，然后靠着老芋头的脚背，继续闭目。吃不饱，能不动就尽量不动。

老芋头坐在藤椅上，椅子上铺着起球的毛毯，身上还盖着一条油乎乎的床单。他闭着眼，任由周围鸡飞狗跳，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多看这个世界一眼。而他的眼睛，也被眼屎和泪水糊住了，就像给自己的窗口构筑了堡垒。

太阳一直升到了头顶中央，他似乎才因为引力的改变，忍不住想去一下厕所。他已经忘记了腿上的东西，起身的时候，那纸封掉在了大金子的后背上。大金子疑惑的看看老芋头，再看看这纸封，只好再次叼在嘴里，站在藤椅旁安心的等待。

老芋头回来时，衣服胡乱的掖进了裤子，这才注意到大金子嘴里叼着东西。狗就是狗，对什么都稀罕，老芋头却一点也不在意，说不定又是哪家的保健品公司觉得他快死了，给他发的小广告。这样的东西，他一个月能扔十几个，可这狗东西不长脑子，总还给他叼过来。

今天的太阳格外好，老芋头刚才闭着眼躺的也格外舒服。可是，即使南极的冰山融化，心里的那块阴影也不再能被照亮。他从大金子嘴里夺过纸封，像以往一样准备扔到角落的垃圾堆里。就在出手的一瞬，他突然看到纸封的一角，上面写着人民法院四个字。顿时，他坐起来，激动的双脚往地上一踩，还踩疼了大金子的爪子。

老芋头用手去搓，确认那人民法院四个字真的存在。可他的手没有力气了，他只能沿着纸封的边缘，用嘴巴一点一点去咬去扯。然后，他那皱巴巴的手，从纸封里抽出几张雪白的纸，上面除了少量老芋头的口水，只有鲜红的表头和黑色的字。

老芋头看一眼开头，写着判决书，立刻翻到了最后，然后，眼泪夺眶而出，给他好好的洗了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