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突变(3)
二狗子斜靠在床上,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角。他第一反应不是看看来人是谁,而是在心中忏悔,他明明是在回顾《圣经》里的故事,怎么会睡着呢?而面前的孩子,他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家的,看那孩子含泪的双目,连忙问道:“孩子,怎么了?”
最近的两天,二狗子早上起来没有食欲,捧着《圣经》一直读,读到浑身变得僵硬,变得酸痛,才会拉开抽屉啃两口方便面。接着继续读,读着读着就会睡过去。这样的行为周而复始,没人发觉,他自己也不觉得需要改变。
“叔叔,你这里有药吗?”
“药?什么药?”
“你这里不是挂着十字吗?老师说挂着十字的地方就是治病的地方,就有药。”这个孩子一脸的稚气,干净的脸庞被激动的情绪带起了两抹红晕,煞是好看。
“你说吧,需要什么药?这里没有我从别处给你找。”
这孩子拉着二狗子向外走,二狗子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的,有些怀念自己的童年。自己当年,似乎也是这么被拉着走进了这里。而此刻,不管谁的手,似乎也不可能把他拉出去。即便,此刻插上了翅膀。
孩子拉着二狗子走到了巷口,一条黑色的土狗,躺在地上,肚子缓缓的起伏着。而在它旁边,一条周身花斑的黄狗正坐在它的头边,看着周围的人。
“叔叔,你救救它吧,他好像病了。”
原来这孩子是要给这条流浪的黑狗找药,这里面的错误又多了一层。二狗子单膝跪地,一手轻轻的抚摸着黑狗的头,眼睛却仔细的看着狗的眼睛和嘴巴。虽然二狗子对兽医一窍不通,但是万物有灵,相近相通,他觉得,这条狗的灵魂或许正走在天堂的阶梯上,当跨过神圣的天门,它就会停止呼吸。但是现在,黑狗的舌头贴在地上,那颜色也像是被双氧水浸泡了一天,身上散发的臭味,让人忍不住堵住口鼻。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接近这条狗。
“在这干嘛,赶紧回家!放学不回家,尽干些没用的勾当。”一人过来拉着那孩子的领子就走,孩子明显被卡到了喉咙,但是那人等进了巷子二十米才舍得暂停了脚步。二狗子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以往在院子里看老人打牌,之前在家旺的审判中,他都有出席。二狗子明白,如今他自己,在这个村子,就是瘟疫一样的存在。隐约中,他似乎还听到那人焦虑的问着孩子:“你没把咱家的密码说出去吧?”
二狗子循着声音看去,那人不停的抽打着孩子的屁股,就好象不用刑这孩子是不肯招认的。他打算前去解释一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谁的狗?”
熟悉的声音让二狗子抬头,面朝着太阳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根本无需看清。“不知道谁家的,哥。”
大龙几乎用刚才那人拎孩子的手法抓起二狗子的领子,但幸好二狗子个头稍高一点,不会被卡住喉咙。大龙也在二狗子站起来后,就把手挪到了他的后背,硬推着他一直回到了休息室。二狗子的眼里,依旧被那两条流浪狗占据着。曾几何时被轻易想通的结局,此刻却在变得清晰又模糊,如果有一天他倒在路边,口水慢慢淹没了鼻子,又有谁会关心一句呢?
他一直在反思,为什么人们如今对他的态度会成为这样。他明白了,就是因为他知道了太多。虽然这些秘密在他心中,真的是一文不值,但是,对别人而言,这就是存在他脑子里的本金,他需要交付利息。而这利息,就是沉默,就是慢慢弥漫的信任带来的满足,满满升华得到了安全感。可这利息被打破,随即刮来的蝴蝶风暴,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知不知道,大地瓜住院了?”
“不知道。”
“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医院。”
“干什么?”
“屁话!还能干什么?难道还得我雇人办这事?”大龙最恨二狗子每每在紧要关头,露出他那不合时宜的木讷。但他还是把手抻直,做了一个切肉的动作。
“哥,你听我一句好不好?”二狗子几乎是哭着在说。
“说。”大龙已经有些不耐烦,但此刻的他也需要稳住,不能让杀气外露。他躺在二狗子的床上,把床单上的身影也给撑开了一倍。
“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法则,不管是道德也好,法律也好,还是教条也好,我们都必须遵守。现在,大地瓜已经接受了法律的制裁,我觉得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了。学会原谅,比学会报复,更重要。”
“你说的是你妈的屁!”若不是大龙把两手交叉叠在脑袋下当枕头,真想立刻就给二狗子两巴掌让他清醒一下。“法律是咱家的吗?那是公家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老芋头那老王八蛋,到处找人拉关系,想保住他的命。我就问你,要不是我多方走动,这王八蛋要是真保住了命,你说,咱妹妹,是不是白死了?还原谅,你说出这话,你就不值得原谅!”
“我觉得,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已经够了。”
“你他妈的说的是不是人话?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跟你说话真觉得恶心!你不去,我自己去!”
“哥,你听我一句,真的,算了。”二狗子心里也在挣扎,他觉得身体里有一道阴影,正捧着一把闪着蓝色荧光的匕首跪在地上等他。但他,还是选择,说出他未必真心愿意说,但不得不说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已经是个罪人了,已经受到惩罚了,你不要再脏了自己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大龙恶狠狠的盯着二狗子,“你真的连狗都不如!”
浩峰来到了苗半城的家里,径直走到了小志的卧室外。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一切都已经换掉,带血的床单连同渗着血的床垫,已经被无声无息的处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屋子的雪白,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床单,以及雪白的丝巾在枕头上,挽成了一朵花。苗半城就躺在小志最后躺着的位置,学着小志的样子,手里抱着小志的遗像。
“苗总。”
“来了?”苗半城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事情办了吗?”
“一点意外,人进了医院,抢救过来了。”浩峰更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毕竟结果真如苗半城要求的那样,后面的麻烦事会更多更难以收拾。如今,他们都已经被盯上了,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那就是没办,再去办。”
“苗总,要不再等等?法院应该这一半天就要判。”
苗半城把怀里的相框高高的举起,相框里的小志正对着浩峰。“你问问他,能不能等!”
相框里的小志没有笑容,而且似乎在冷冷的问浩峰,问的浩峰后脊梁嗖嗖的刮凉风。浩峰觉得脖子上有一只巨大的爪子,随时都有可能捏碎他的脑袋。他害怕极了,感觉有两滴尿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