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突变(2)
田昊迈进老芋头的院子时大金子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而他那象征问候的手掌却在大金子脑袋上三寸停止了。印象中大金子的毛一直如广告中女郎的金发一般飘逸柔顺,可此时一股淡淡的酸臭正扑到他的面门。而且,大金子头顶上的毛有的拧成了缕,有的结成了疙瘩,宛如一只养在院子里的流浪狗,真不知道这老芋头每天都在忙什么。“老芋头,快出来,找你有急事。”
老芋头撑着一根拐杖从门帘后显了出来,而他手里的拐杖,就是家里的拖布把儿,在底子上裹了一圈橡皮垫。“咋了,能探视了?”
田昊现在只要和老芋头说话,他只会围绕着这一个话题转圈,让他觉得可怜又可恨。退休已经打开了倒计时的开关,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昨晚最后的警民互动就算了。“也算是吧。”
“我这就收拾。”老芋头着急回头,差点撞上了门框。
“那啥,也不用收拾,出了点小情况。我带你去医院一趟,地瓜住院了。”
路上,田昊只是简单的搭了一嘴,告诉老芋头,地瓜在里面和人发生争执,被人用利器捅穿了肚子。老芋头听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差点就在田昊的胳膊上擦鼻涕。但是田昊一直都想不明白,里面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所有的用具都是塑料的,连个锐角都没有,又哪来的利器。而且,事后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都说没看见。
老芋头从医院拥挤的人潮里游到了地瓜的床前时,他的左手正在输液,右手被手铐锁在护栏上。老芋头颤颤巍巍的摸了一下手铐,已经被大地瓜的体温传暖了。还没从麻药和疼痛中醒来的大地瓜,嘴唇白如纸浆,嘴皮干裂像是秋末的枯叶,这简直是在老芋头的心口补了一刀。他也顾不得墙上贴着“保持安静”,立时大嚎起来:“我苦命的儿啊!老天没眼啊!好人不好活啊!”
田昊眉头一簇,走到老芋头身旁用脚尖对着老芋头的屁股就是两下:“嚷什么,再嚷你就给我出去。”赶紧掏口袋,拿出揉成一团的面巾纸递给老芋头。
“田所长,我求求你了,你跟你们领导说说,让我把孩子带回家照顾吧。你看是让我俩都带上手铐也行,脚镣也行,或者拿铁链把我家围起来也行,总之怎么都行。孩子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了,尽量让他少受一点罪吧!”
“胡说什么呢,这是人能决定的吗?凡事要讲法律,法律懂吗?让你过来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别得寸进尺啊!”田昊觉得让他看一眼就已经足够,此刻已经开始去拉老芋头的胳膊,想把他从这里带走。他也纳闷,自己越老越糊涂,尽做一些擦不干抹不净的买卖。
“哦。”
床上轻微如春芽钻出泥土的一声止住了田昊传递的力气,老芋头更如返老还童一般,一个挺身就跳了起来,着急趴到大地瓜的脸前,差点扯掉连在大地瓜身上的各种线路。“儿子啊!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啥也不懂,你儿子是外伤,肠子上动了刀子,要禁食。啥会儿通了屁,啥会儿才能吃东西。”
“有屁没有?有就赶紧放一个,放了屁,爹给你买肉,买最好最好的肉,啊!儿子啊,你可千万不敢有事啊!”老芋头的话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抓着手里的那团纸球就往眼睛上摁,恨不得把眼里的水都吸干。
大地瓜其实尚未醒来,他只是昏迷中本能的发出了一点声响。
田昊发觉了这一点后,又去拖老芋头。“走吧走吧,你连个狗都照顾不好你能照顾了人?这里有医生有护士,人家都是专业的,要你没什么用。赶紧走,有什么情况你再问我。我跟你说啊,再这么吵吵闹闹的,影响你儿子休息,伤口长不好,还得再遭一次罪,你自己想清楚点!”田昊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老芋头的身体已经不情不愿的开始向他这边靠拢。
“等一下,田所长。”老芋头发现大地瓜被铐着的手心里、指甲缝里,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他就用自己那被泪水打湿的纸团,一点一点的去擦拭。每擦一下,就如同感受到了大地瓜还是个胎儿生产时的阵痛。也让更多的泪水打湿了大地瓜的手,也把他的手洗的更加清晰,更加苍白。
“行啦行啦,你赶紧的吧,你再耽搁下去,以后有机会我也不带你来了。”田昊接收到了门外两名警察的眼神,给老芋头下了最后通牒。
“还有下次?什么时候?”老芋头快速的将大地瓜的手检查了一遍,但另一只手是来不及了。而且上面还插着管子,老芋头也不敢随便动。检查完之后,对着大地瓜的手背狠狠亲了一口,觉得不够,又亲了一口,这才不舍的放下,用被子盖好。被田昊拖着领口,倒了出去。
这一路,老芋头还是哭哭啼啼,身上这件干净的衣服到处都沾上了鼻涕,身边还跟着一个穿警服的田昊一脸严肃,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而有一个人,他额外的注意,就是大龙。
村长的眼睛成了大龙的心病,可村长不肯治,大龙只能想别的办法。他到医院来,向专家询问,可专家看不到病人,只听大龙那左支右绌的描述,也给不了有效的建议。正当大龙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了老芋头那伤心的样子。而大龙明白,如今能让老芋头伤心的没有人样儿的,只有一个人,他的杀妹仇人。
自从得知了真正的凶手后,大龙把自己藏的更深了。他明白,只有让自己表现的波澜不惊,才会让别人掉以轻心。何况,大地瓜的自首让他没有靠近的机会,他也想过随便犯点事进去,随后再出来。但是看到村长的样子后,他打消了念头。但现在,这个念头又恢复了。
他闷不吭声的开始在楼里转悠,每一层,每一个病房都要看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医院里本就是个杂乱的地方,一个屋子住三家人,进来个陌生人看一眼,都以为是别人家的朋友,谁也懒的多问一句。唯一警惕心极强的产科,大龙也没过去的必要。
果然,当他爬到普外科的住院部时,远远的就看到,楼道尽头的一间病房外,两名警察搬着两把椅子靠在一起,正在玩着手机。他俩那抖动的二郎腿就如一条青楼姑娘手里的丝帕,撩动了那躁狂的心。
大龙将手包重新夹回腋下,对着防火门上的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幸好今天早上刮了胡子,这完全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不然撒谎都有些难。
大龙昂首挺胸向那两人走去,但是越靠近那间病房,心脏就如同铁钉走进了磁场,早就不安起来。大约还剩五米时,两位警察也抬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问,大龙就说:“兄弟,田所长刚才手机落下了,我来帮他取。”
那警察下巴一扭,继续回归手机里的世界。而他这样的回复,让大龙不用看病房里就明白,他估计的一点都没错。
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检测仪上的红灯和绿灯交互闪动。大龙轻轻走过去,看了一眼挂在床尾的卡片,然后走到床前,轻轻拉开盖在大地瓜身上的单子。一块比手掌还大的敷料正盖在大地瓜肚脐左侧三寸,一点梅花瓣似的血迹让大龙感觉到了兴奋。他用身体挡住了来自门外的视线,右手掌蓄满了力气,盖在那块敷料上。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液压机,他要把面前的畜生变成一张铁片才甘心。
手掌刚刚发了一点力气,大地瓜脸上就变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但是他还没醒来,不能言语,只有身体如同雷击一般的抽动。大龙满意极了,他要让大地瓜慢慢的感受,感受比小凤还痛苦的痛苦。
“找到了没?”
门外的喊声阻断了大龙的报复,他不得不收手。把手包拉开,取出自己的手机。然后出了病房,拿着自己的手机向二位晃晃。“找到了,走了,二位兄弟。有空了去我们所里喝茶啊。”
二人根本头也不抬手也不摆。
而病房里,大地瓜肚子上的敷料,刚才的花瓣,已经绽放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