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审判(2)
家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骚动,那眼神,就好像只是为了瞄一下,一点也不关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目光所及,还是扫到了老芋头。老芋头空空荡荡的双手似乎还盘着一对核桃,不早不晚,就在他的目光触碰到家旺脸颊的那刻,似乎没有犹豫,带着一股冲击,他起身离席,把未来寄托在了身后而不是面前,即使面前的时间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家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老头子的变化,即使看不清身后那团人影究竟在干什么,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好,等待接下来的陈述。
几位法警终于把人群拨开,靠着曾经的训练,才终于把二狗子的手臂从大地瓜的脖子上卸下来,险些让二狗子的手腕、手肘、肩膀统统脱臼。而此时赶来的老芋头先声夺人:“地瓜,不管二狗子说啥,也不能先动手。毕竟你弟弟是罪有应得!咱自己家犯的错,就得认,国家还会冤枉咱不成?赶紧道歉!”
旁边一人拉了一下老芋头的衣角,赶紧递上去一句话:“二狗子先动手的。”
老芋头脸臊的通红,咽了一口唾沫当定神丸。“二狗子,地瓜他。”
“都出来!”法警队长根本不等老芋头说话,把地上的大地瓜拖起来后,架起来两个瘦弱的年轻人就赶到了外面,就和赶两只旱鸭子一样容易。
两个人被推进了门口的警卫室,法警队长身后的墙上还挂着一排橡胶警棍。那警棍排列的十分整齐,似乎刚经受了大阅兵的检验标准。队长往椅子里一坐,照例翻开了记录本,弹开圆珠笔的笔芯,大笔一划,写下一个潦草的日期,就把笔扔下了。“说吧,因为啥扰乱法庭秩序?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二狗子面色死沉,眉毛不停的紧皱和平展之间挣扎,鼻翼用力的煽动,却听不到一点空气进出的动静,紧紧抿着的嘴唇后面,牙齿互相角力,这股力量似乎把牙齿更深的钉进了骨头里。但,这样做,只会让他的嘴唇闭的更紧,话,更难说出来。
而家旺,刚才还爽朗的笑容此刻再度消失,就如同鬼魂被吸进了二狗子这座沉默的坟墓。但是,很快,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他一脸阴鹜的看着二狗子,把眼睛瞪到了最大。
“哟!都不说是吧?行,在这不说,一会儿进了局子你们慢慢交代吧!一个个的,还把自己当革命烈士了?我看你们嘴硬到什么时候!”
“领导,我们保证不捣乱了,能放我们回去吗?今天受审的那个,是我亲弟弟!”大地瓜赶紧向队长讨饶,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
“你弟弟?亲弟弟?知不知道你弟弟犯多大的罪过?”队长刚升起来的一点同情心,被迅速冲到面前这个怪异的笑容搞得毛骨悚然。“你弟弟受审,我咋感觉你这么开心呢?”
“我怎么可能开心呢?我这是哭笑不得啊!在理,他应当为他做过的事接受法律的制裁;在情,我爹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他却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心痛啊!”大地瓜狠狠的把拳头捶向心口,那声音比捶一面陈旧的牛皮鼓还响。
队长动了恻隐之心,再看二狗子。觉得从法庭里拉出来那一刻到现在依旧双拳紧握、冷汗直流的年轻人,心里一定藏了很大的痛苦。“你是受害人家属?那也不要这么激动,啊,毕竟人家只是家属,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妻儿,这点简单的江湖规矩,你应该还是懂的。”
二狗子当然知道什么是冤,小凤稀里糊涂就这么没了,那就是冤;害死的小凤的,居然是大家印象中人畜无害的这么一个人,就是冤;一切真相没来得及查明,大龙亲自处理了小凤的尸体,让他没能好好的多看两眼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孩,实在是冤;最冤的,就是如今,债主就在面前,几番挑衅,自己却还在坚守教义,这又算不算冤?
“这样吧,虽然我只是个外人,但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我可以网开一面。如果你们还想回到法庭,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记住,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犯,那就绝对不会是这么客气的了,听清楚没有!”
队长的话全部插进了二狗子的耳朵,但是只有一些字能流进了血里。最后一次,许多事情可能都是最后一次,转瞬即逝。小凤的面容,他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模糊,尤其是她活蹦乱跳的最后一面,已经很难用想象的线条去勾勒。很多事情可能真的会像大地瓜亲口说的那样,也许很快,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像家旺这样落网,况且自己的一面之词是否能成为有力的证据,都还是未知之数。倘若多年后,自己想说,那还来得及吗?
“行啦行啦,都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作为家属呢,我也理解,既然你也打了,想必也骂了,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回去吧,都好好的。互相认错,以后见面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队长的话再次激活了大地瓜,他立刻转过身对着二狗子微微鞠躬,“兄弟,对不起了!”然后把腰板挺的笔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为了下一刻。“现在,轮到你了,向我道歉!”
二狗子眼里的干草堆上不断的接受着大地瓜投射而来的火星,渐渐抬高的温度加速了全身血液的流动,流向了拳头和牙齿,敲打着藏着基因里最原始的兽性。
队长对大地瓜说道:“好了,我看他也不是个爱说话的。那啥,你赶紧回去吧,宣判后,抓紧时间再交代几句吧。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老人,是不是这个理?”
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问题冲击二狗子的大脑,为了老人?现在爹已经知道了小凤去世的消息,纸包不住火,娘早晚也会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以后,余生都在悔恨和追凶的痛苦中度过,那他这样为一个杀人犯庇佑,那这,是主的旨意吗?
“那就这样,送他俩回去,就让他俩站在门口,尽量分开点。”队长打开本,将刚才写了日期的那页纸撕拉一声扯了下来,随手扔进了废纸篓。“记住我说的话,最后一次。刚才已经宣读的差不多了,马上就结束了,赶紧的吧。”
大地瓜道谢了三声后立刻冲了出去,紧张的小法警赶紧追了出去。但此刻更紧张的是二狗子,他大脑里所有的神经此刻都被牵动了,扯的他疼,疼的全身冷汗直流,就好比一把生锈的手术刀在他的心口刮开了三寸长的刀口,还没有使用麻药。大地瓜的身上有一个磁极,正在不断向二狗子的心发送信号,同时也在磁化他。二狗子的脑海里有太多问题,只能任由肢体靠着本能和身边法警的指示,向来时的路走去,走回那还能听到宣判的法庭。
“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吗?”二狗子喃喃自语道。
“啥?”可惜身边的小法警根本没有听清。而他说出的唯一一个字,在二狗子听来,就像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