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审判(1)
“全体起立!。。。市人民法院审理被告人于家旺。。。”法庭上,书记员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在四堵白墙之间来回碰撞。早就屏住呼吸的人们似乎被音浪冲撞了灵魂,险些昏厥过去。
家旺的案件,是这座城市自建国以来性质最恶劣的一起,而案件的侦破之快令人咋舌,又在省里获得了表彰。为此,这件案子居然被当作了典型,进行了公开审理。狗村的全体村民都被要求参加,很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老芋头和大地瓜。当然,也包括了二狗子。
二狗子是不愿意来的,心里依旧举棋不定。连日来,他也过上了蓬头垢面的生活,教堂里所有的活动他都拒绝参与。他甚至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说村长需要照顾。但是没想到,村长更是作为带头人,被安排坐在一个方阵的最尖端,让所有若有所指的箭头都能明确了统一的方向。
大地瓜和家旺一样都是光头,但是家旺的五官已经变形,仿佛那29块头骨都被人重新雕琢了一遍。现在大地瓜就算和家旺脸贴脸站在一起,也不会让人看出一点兄弟的感觉。家旺被法警押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父亲和兄弟,但是在审判的过程中,没有一丝一毫回头的意思。而老芋头和大地瓜,同样没有尝试过呼喊家旺的名字。还刻意装扮出冷漠的眼神,希望村子以外的人,不要看出端倪。
但是,大地瓜却不可能不让人注目。这样特殊的日子,他竟然刻意找了一家理发店,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头顶打磨的比新车上蜡之后还要明亮。这都不算,在蓝黑混杂的阵营里,他围了一条鲜红的大围巾。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前来参加兄弟的审判,反倒有点看晚会的喜悦。老芋头羞低了头,村民们背后把唾沫都吐尽了。
站在前面的家旺昏昏欲睡,他的辩护律师不过是把他讲过的故事有条理的配合公诉机关梳理了一遍而已,对于结果,他心知肚明。他之所以不回头看一眼,是他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毕竟,那两个人,这段时间一次也没来过。如今坐在这里,还真是委屈他们了。而这里黑压压的人群也让他感到乏味,这些人如果再年轻十岁,或许都是些成功的狗仔。更神奇的是,每一个人都能编纂出一个连家旺都不知道的故事,以此来嘲笑他。
大地瓜趁着全体起立乱糟糟的空档,一瞬间跑到了最后一排的二狗子神百年,并不断的对着二狗子的耳朵吹风。“你咋还不揭发我啊?快啊,我都忍不了了。”大地瓜的语气满是轻佻,就如同一个烟花公子拦住了刚成年的少女。
“经审理查明,本院认为。。。”
二狗子今天穿着黑色的长袍,手里抱着一本崭新的《圣经》。他看着这里的布置,像极了他的教堂,只不过这里的桌椅,都是新的。就连他的祈祷,似乎也被尚未散尽的甲醛搞得变质了,他很难安心默念任何一段熟悉的经文。他闭着眼,尤其是大地瓜来到他身边时,更不能漏一丝缝。因为他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之后,总有一张薄薄的膜,似乎渲染了女性的柔与美,在默默的哭泣。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
“你到底说不说啊?你不说我可走了啊?我已经把家里的存折偷到了,一会儿这边一结束,我就拿着钱满世界享受去了。等到钱花完了,说不定找一个漂亮的酒店,或者一片湛蓝的海洋,扑通一跳,完美!到时候,你们再去猜吧!哈哈哈!”大地瓜一脸的得意,恨不得踩着二狗子的脸翩翩起舞。
“你说你这个犹犹豫豫的性格耽误了多少事?啊?二狗子,不是我说你,你啊,真的不配做人,就是一条狗!还是条傻狗,蠢狗,笨狗。嘴里叼本书就跟着人屁颠屁颠的跑,笨的也不知道放下书休息一会儿,有什么用?”大地瓜继续刺激着二狗子。发现二狗子闭着的双眼,毫不客气的伸手上去扒开他的眼皮,让老芋头的佝偻的背映入二狗子的脑海。“你看,你看我爹那个怂样儿!又不是判他死刑,他恨不得赶紧断了气,丢不丢人。你说,就他这个德行,回了家发现钱都被我拿走,是不是得气的吐血?他以后杂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医院也不敢进。您说,怕不怕?”
大地瓜还觉得不过瘾,揪着二狗子的耳朵,让自己的声音更直接的刺激他的神经。“其实我觉得你也能想开,你想啊,这钱不就是给我留着娶媳妇的?什么是媳妇,不就是女人嘛。这么看来,花在女人身上就对了!今晚谁给我当媳妇,我就给谁花点;明天谁给我当媳妇,我在给谁拿点。大家有来有往,互不拖欠,多好啊!可比你那个贱兮兮的傻妹子强多了!”
“地瓜,你别再惹我了,我求你了,你走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二狗子也曾听人说起,现在有那么一类人叫垃圾人,就是说他们自己本身没什么社会价值,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老话叫恨不得小家雀都跟着他这样的瞎蝙蝠撞死。二狗子此刻的心里已经找不到了文字,每当试图打开书页,总被家旺的手无情的扣住。他现在心里只留着一片光,一片金色的温暖的光,坚持自己不要放弃对人的希望。但是,小凤死前的那一刻,那么冰凉,凉的让血液都可以停止流动结成冰的夜晚,这片光为何不曾照耀出去?
“你错了,这可不是你给我机会,是我给你机会!听懂了没?傻二狗!你别以为这事我走了就完了,我还想好了,反正这事你爹你娘那也快瞒不住了,我就给你捅个血糊烂烂。而且,我还不会说真话,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那该死的宝贝女儿,死前还是个贱人,他是被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折磨死的。最后折磨累了,扔到湖里淹死。反正老二马上就死了,死无对证,哈哈哈!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你,你敢说吗?你说啊,我求你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赶紧说啊!趁着现在警察、法官、律师欢聚一堂,直接给我个痛快多好。这可比买个五百万的彩票还难得,你还不快抓紧?”
二狗子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牙龈里的血都被那巨大的力气挤了出来,让二狗子的嘴里满是血腥。这样的血腥正在腐蚀他的信念,灼伤他的根本。猛地,二狗子打掉了大地瓜嚣张的手:“地瓜,你真是个贱人!”
“那也没有你妹子贱!他就是贱人、烂人,喜欢的人也是贱人、烂人,她的家人也都是贱人、烂人!”
“经审理查明,……”
“地瓜,我希望你对小凤放尊重点!”二狗子把手里的《圣经》捏的滋滋作响,鼻子里呼出的气似乎也沉重起来,压在嘴皮上,翻出了牙。
“尊重?尊重是需要机会的,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珍惜就是不尊重,还有脸怪我?去你娘的,你个野种!傻狗,怪不得你亲娘不要你,你就是个烂人,贱人!你和那该死的小贱人就该一起下地狱!”
“够啦!”二狗子大吼一声,手里的《圣经》摔在地上像是吹响了战斗号角,然后他的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大地瓜的脖子,大地瓜一时不防,被二狗子整个人扑到地上。幸好这桌椅之间的空隙狭小,才不至于把他摔成脑震荡。
这突然爆发的插曲把台上的法官也吓了一跳,他着急的去拿法槌。可他的法槌还没砸响,狗村的人已经急忙扑上来,不想让那些市里人看他们这些人村里人的笑话。但是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瘦弱的二狗子此刻的双手就像是被钢筋加固了,死死的卡在了大地瓜的脖子上。
眼瞅着大地瓜的脸色已经憋的和猪血似的,但二狗子还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维持秩序的法警被人群挡在外围,却怎么也挤不进来。已经在等死的家旺,没想到生命最后时刻还有这么一出好戏,也忍不住回头看看。而站在她左右的两名法警也警惕起来,谁让他们平时劫狱的电影看的太多。
“二狗子,咋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再不松开他就没气了!”
“是啊,好好的你俩打个什么劲儿?人家受害人家属都没吭气,你们这是闹得什么洋相?”
“我要他死!”一阵低沉的吼声仿佛从地狱传进了二狗子的心里,从他的心里钻出了嘴。
而已经快要昏厥的大地瓜,却笑了,笑得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