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守候
二狗子走回村口的时候，脚底火一样的烫，而手冻得快要结冰，但这样的煎熬也不能抵消一丝心中的烦恼。直到，他在村口看见一个人。月光虽不明亮，但也能从脚下的狗判断出，是老芋头无疑。二狗子此刻一点也不想看到与大地瓜有关的任何人，他佯装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想低头从他身边切过，却不料对方开口了。
“二狗子，不着急走吧，陪叔在这等会儿吧？地瓜现在都没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叔，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有点累了。地瓜又不是小孩子，你回家去吧，没事。”二狗子想轻轻拍打一下大金子的头，而大金子似乎能察觉出真心与假意，脖子一扭就让二狗子拍了个空。
“要是以前，我当然放心。但是现在不同了，二狗子，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村里人现在是什么都跟你说，什么都不跟我说。有些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还是偷听才知道的。你就耐心点，把我当成你教里的人，听我说几句吧。”老芋头说着点燃了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希望能指引离开的人回家。“小凤，真的不在了？真的是我家老二干的？”
“不是。叔，您帮我个忙，这事，还得瞒着我爹娘。”
“行，我帮你忙，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听说地瓜和你见了一面之后就不见了，你告诉我，他去哪了，你俩都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至于他说了什么，您最好不要知道。”二狗子自己也能察觉出口气中充满了厌恶，而大金子更是对着他掀起了獠牙。
“二狗子，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老二的错。想必你也看到了，我也就敞开了说。叔这辈子，确实干了不少不应该的事，结果地瓜他娘早早就不在了。现在，老二进去了，老大这个脑子也不对劲儿了。但是，我老汉还在呢，我不求别的，我就希望老大能给我养老送终。等到老汉眼睛一闭，他再怎么折腾，我也眼不见心不烦了，你说，行吗？”
“叔，您说的这些，我不懂。行不行，应该在他不在我吧？”二狗子怀疑连老芋头也知道了大地瓜是真正的凶手，这才找他求情。
“叔年纪大了，说话语无伦次的，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自从小凤不在了，地瓜似乎受了点刺激。我也不管他今天找你说啥了，但好歹，你是他唯一愿意主动说话的人。就冲这一点，我猜啊，他心里有你。你是个好孩子，比叔这一辈子见过的人都好，所以，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冲这个，我希望你多帮帮他。叔也没别的，就这一院子，我分你一半，就当是酬劳了，你帮着照顾照顾地瓜，行不？”
二狗子看着老芋头佝偻的后背，听着带有托孤意味的话语，心里更加矛盾了。本来已经开始倾斜的天平，似乎又在新的砝码增添后，回到了平衡。
“二狗子，你不用想了，说是给你一半，但你看地瓜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那还不相当于全是你的。我知道，你是伺候神的人，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这点东西，那就当作是我捐给神了，让他老人家帮着我照顾孩子。请人帮忙都不能空手，何况是神呢？你说是不是？”老芋头觉得二狗子被自己打动了，又主动凑了上来。
二狗子虽然双脚未动，但微微后倾的身子却表明了态度。老芋头也是个识趣的人，赶紧呆呆的站住了。“叔，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行，我不想，你们的事我不懂，我不去想，交给你们想，好吧？”老芋头觉得二狗子已经默许了他的条件，但还有点不放心，又问：“那个，是不是我也得入教，咱们这个承诺才算是板上钉钉了？”
“不是，叔，这不是一回事儿。您别烦我了，让我好好静一静。”二狗子用力拍打着脑袋，就如同里面钻进了虫子在啃食他的脑髓。
“那行，那行，你再想想，看看还需要补充什么，你说话就行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我在这儿再等一会儿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二狗子，你说我们这当父母的容易吗？别人都已经是抱孙子的时候，我还得给这家伙留门，还担心他在外面出事。唉，真羡慕你爹啊！”老芋头让到一边，将未抽完的烟扔的远远的。
大龙狼吞虎咽的吃着碗里的面，李婶虽然看上去是看着电视，但是视线从来不曾离开大龙的嘴。当碗快要见底的时候，她已经按捺不住再给大盛一碗的冲动。“没饱吧？把你爹的也吃了吧，不吃就浪费了。”
“不吃了。”大龙把碗扔下，想要陪李婶坐坐，但屁股下面总觉得有一根钉子。
“有啥话跟你爹好好说，他都一把年纪了，万事别跟他计较。”
“没事，不怪他。”
“不管怪谁吧，哪怕就是小凤自己惹得祸，你当哥哥的扛着点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会因为这个事说你，毕竟她是女儿，早晚要嫁人的。你才是娘的心头肉，才能守在娘身边。小时候我也因为你不如地瓜生过气，但是现在，看地瓜那个疯癫的样子，有什么用？大龙啊，娘跟你说这些，你懂吗？”
“懂。行了，我出去转转，你想看电视就看，不想看就早点睡，注意点我爹的动静。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大龙刚吃过饭激出了一脑门子汗，就这么向外走，可把李婶担心坏了。但是李婶从沙发上拿起衣服时，已经看不见大龙了。
大龙迅速的走进了教堂，二狗子也是刚回来，刚刚打开了大门。两人脸对着脸，谁也不愿向对方打个招呼。
但大龙觉得是自己闯入了对方的领域，还是忍不住问道：“刚回来？”
“嗯。”二狗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脑袋里那银白色的天平已经耗尽了他的能量。
“爹又病了，你多照顾点，我要出门。”
“哦。”
二狗子的冷漠引起了大龙的好奇，但他理亏太多，只好继续说道：“我给田叔打过电话了，他说凶手另有其人，那我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爹已经开始相信外面流传的话，我就必须走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没数。爹娘你多费心，少为这破地方费神。要钱你就说，他俩年纪大了，我怕被骗子盯上。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
“他们也知道了？”二狗子同样也不敢面对村长和李婶。
“娘不知道，爹差不多算是知道了。我死咬着不承认，他心里就还能打打鼓。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尽快走，我怕我耗不过他。我一走，他看不见我，也就不会瞎折腾了。他折腾就是演戏给我看，这把戏，骗村里的傻货还行。”
“我问你个事情。”
大龙还有点不习惯二狗子用对等的口气和他说话，这样听起来更像是自己低了一等。“你说吧。”
“你觉得于叔可怜不可怜？”
“他活该，他咎由自取！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小凤才可怜，咱爹才可怜！”
“小凤不在了，你是爹唯一的孩子。我觉得，如果你出了事，爹愿意用他自己的命，甚至搭上娘的命去保你的命，你说对吗？”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这不还有你呢！”
“我不一样，我不属于他，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属于主。”二狗子还在盘算着，如果家旺真的判了死刑，而大地瓜即使被定性为误杀，那也几乎可以说，老芋头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万一，老芋头承受不住打击，那就又多了一条人命。可是，就算加上老芋头的命，能抵的过小凤的命吗？不！主早就告诉了他，人生而平等。可是，这怎么可能平等？
“懒得听你这些鬼话，我走了，交代你的事别忘了。至于爹问起你来，你就往我身上推。”
老芋头抱着大金子快要睡着的时候，大地瓜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回到了两人一起渡过最密切时光的校园。大地瓜回到了不知道仰望了多少次的宿舍楼下，也走进了不知道回头偷瞄了多少次的教室，那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美丽的身影。大地瓜甚至去查阅小凤毕业时的合影，可惜那粗心的管理员，偏偏弄丢了她们这一届的合影。为此，大地瓜在办公室里大闹了一场。
幸好他留着这个彪悍的头型，保安到来后也只是礼貌的将他请了出去。但出了办公室，大地瓜又去了操场，努力的回想那个举着牌子的姑娘从方阵前走过，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直到他把大大小小的角落看了个遍，走了个遍，摸了个遍，他才决定回去。
回来后看到老芋头抱着狗取暖，他不禁笑了：“干啥呢这是，好好的人不做，要学着做狗？”
“我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老芋头手里的牵引绳像鞭子一样抽在大地瓜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沟。
“打吧，打死了干净！”大地瓜伸着脖子准备享受暴雨般落下的鞭子，可睁开眼才发现，老芋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推开门，等着他自己钻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