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寻找
市教会经过一两年的积累，凑了一笔善金，在一片旧址上翻新了一座教堂。通体的蓝色钴玻璃，让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更显得神秘。就连教堂前面的空地也重新修葺，画出了几十个停车位方便教众。这都不算什么，二狗子唯一讨厌的，就是阻挡在门口的电动伸缩门，自然也阻挡了大家的怯懦的心。今天，门依旧严实的挡着他，他也顾不得联系贴在门上的电话，直接翻了过去，裤子还不幸挂了一个小口子。二狗子直接走到了后门，直通黄牧师的住所，现在应该尊称黄长老的住所。
教会里的牧师晚年都是有些凄凉的，因为牧师本身没有很高的收入，完全是在奉献自己。教会对年长的牧师能做的，也只是安排一个年轻的牧师一边向他学习，一边照顾他的起居。黄牧师的双脚泡在热水里，缓解了静脉曲张的痛苦。脸盆旁还放着满满一壶热水，由他自己添加。小牧师做完晚课后才会来帮他收拾。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黄长老眯着眼睛，看到的居然是这个意外的学生。“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二狗子手腕上的线渐渐褪去了颜色，留在那里的麻痒感也在消退，但他时不时过去挠两把，几乎要抠掉一圈皮。“老师，我有事要问您。”
“你这孩子，无事不到主的面前，说吧。”黄长老只觉得水还是不够烫，还想添点热水。
二狗子慢慢的走了过去，这也是他曾经有过的经历。拔掉壶塞，轻轻将黄长老的双脚放在盆沿。当他的手和热水接触的一刻，想到的却是那冰冷的湖面。“老师，水温已经很烫了，您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还是去北京看看吧。”
“那还得麻烦其他人，不用了。你就给我再添点，让我睡个好觉就行。”
看着壶里的热水在盆里荡起的白气，二狗子却想着，在某个偏远的地方，小凤身边只有大龙，然后她的灵魂，以另一种形式，化作白烟，冉冉升起，一直升到了主的家园。
“好了，够了。孩子，想什么呢？”黄长老觉得他这两只脚下去，水又得溢出一地。小牧师虽然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越善良的人，黄长老越不舍得他们辛苦。
二狗子把壶放回去，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黄长老的正对面。双手平整的搭在膝盖上，比画里的人还要端正。“老师，我遇到了一个问题，向您请教，希望全能的主能够给予我们指引。”
二狗子的水确实加多了，黄长老的脚尖点了一下就缩了回来。“只要你相信主，主就会给你启示。说吧，孩子，怎么了？”
“老师，我们教会里有没有过先例，就是神职人员将信众的告解内容，告诉了警察，然后借此破获了信众犯罪的事实。”
“虽然很少，但其实是有的。这些事毕竟不怎么光彩，所以从来没有过报道。在国外是有报道的，只不过律师会更多一点，他们遭受到的来自同行和协会的抵制也会比较严格一点。毕竟，任何事物，都需要有他的戒律。不过，根据我知道的报道，那些透露秘密的律师和神父，都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因为他们拯救了更多的人。”
“可如何判断这样的告密能拯救更多的人？”
“比如说，我听说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位教众长期受到老板的欺压，心中愤恨，于是在工厂的食物中投放了砒霜。而这些食物将被加工后送到了各个地方。他事后良心不安，寻找主的庇佑。他的牧师当机立断，选择揭发他。这，难道不是拯救了更多的人吗？”
“可如果，一个人无意中害死了一个人，而他之后一定就会害另一个人吗？如果这个人现在也很痛苦，我们是该选择安抚他受伤的心灵，还是勇于向正义检举他的行为？如果揭发他，几乎就是让他走上绝路。但如果沉默，只怕死者的灵魂得不到解脱。”
“确实，只有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主的指引。孩子，你遇到了这样的困惑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二狗子不知道黄长老说的是他还是她，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他寻找到答案之前，还是不适宜将二人的任何信息透露出来。“没什么关系，只是普通的信徒。”
“孩子，你还记得你曾经在主面前许下的誓言吗？”
二狗子看着黄长老，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条。
黄长老把手扪在心口，像曾经无数次宣誓时那样朗诵。“我相信因信称义，人类凭借信仰就可以得到救赎，而且这是在上帝面前成为义人的必要条件。”然后黄长老把手放回扶手上，再度试着把脚伸进了盆里。不过，水又有些凉了。“孩子，我觉得你的迷茫来自你自己，而拯救你的唯一方式不在我，而是在主。主已经把一切交给了我们，答案就在《圣经》里，希望你耐心的寻找。”
黄长老看二狗子没有疑惑的摇头，也没有赞许的点头，他觉得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轻松。“孩子，我记得你和很多教会里的孩子一样，都是孤儿。是主将你们抚养长大，教会你们知识和做人的道理，你们，长大后也宣誓要把一生奉献给主。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是，既然你选择了主，那么就不要犹豫。摩西之所以成为先知，是因为他对主从不动摇。相信主，就要甘于奉献，即使包括自己的子女。”
二狗子不说话，突然从椅子上下来，蹲到黄长老的脚边，轻轻的用双手为他搓去薄薄的一层死皮，然后拿起了搭在桌上的白毛巾为他吸去脚上的水珠，再将脚放进了棉拖鞋，还把水倒掉，以及将剩下的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他才开了口：“老师，您早点休息，随后我再来看您。”
“孩子，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选择揭发的牧师后来怎么样了？”
“不管怎么样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主的安排。”
“如果你实在做不了决定，不如，就匿名举报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正义和真理，是经得住考验的。”
“老师，知道了。”
二狗子回到了空地上，那伸缩门依旧关着。但是旁边的值班室玻璃上闪烁着光，二狗子轻轻敲打着玻璃，里面一个身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出来后疑惑的看着他。“你谁啊？咋进来的？”
二狗子没有回答，就那么把手插在袖子里，静静的看着他。保安对着二狗子全身看了又看，确信他藏不下任何东西，这才按下了开门的按钮。教堂外，根本没有出租车的痕迹。二狗子当然知道，这个点，车子都在巴比伦城门口排队。
他静静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当时大地瓜也是这么走回去，他这一路上，都在想什么，他是否诚心忏悔。如果他真的诚心忏悔，自己还应不应该举报他？他犹豫的时刻，路口闪出一辆摩托车，改装的车灯刺痛了二狗子的双眼。这似乎也是一种启示，但究竟意味着什么？
村长被大龙背回了家，将李婶吓得不知所措。“咋了这是？”
大龙不敢回答，而村长也不言语。李婶一看这样子就心知肚明，准是自己的儿子把他爹给气的。但没有办法，父子是前世的仇人，这都是今世的报应。她只能问：“面早就和好了，下不下？”
“爹，饿不饿？”
“哼！”村长鼓足了劲喷了一口气，混着鼻涕喷到了大龙的脖子上。他就是要恶心恶心这个无情无义的儿子，他恨不得现在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拿着笤帚追着他满院子打他的屁股。
“我爹不饿，我背上上楼休息，您去给我做一碗面就够了，少做点。”大龙今天才发现，村长的身子已经没有多少肉了。
李婶接到了指示，立刻转身就去忙活，冤家的结，还是得冤家自己去解。
“小凤在哪，如果你不说，我明天坐着轮椅去找。”
“爹，我不跟你说了，小凤暂时回不来，也联系不上。”
“呸！放你娘的臭屁！”一口唾沫正正啐在大龙的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