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另一个罪人（1）

大龙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他回到市里，下车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浩峰。浩峰脸上虽然洋溢着笑容，但是知根知底的两人，都知道不过是面子上的客套。“辛苦了，欢迎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回来？”

“我不知道，但是苗总知道。他说你为了于老二的事天天泡在外面家也不回，非常感动。现在于老二被抓了，虽然不是你的功劳，但你也有苦劳。走吧，苗总吩咐我务必第一时间接到你，让你暖暖和和回到家。至于别的，等你换过劲儿，苗总还会为你安排。”

大龙自然知道苗半城为了他儿子的事私下悬赏捉拿家旺的事情，但他未必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他。原本很疲惫的他，看到车里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驴蛋呢？”

“滚蛋了！这孩子天天整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办实事跟你比可差远了！”

浩峰越是夸奖大龙，大龙心里就越不安。他不是没在浩峰手下吃过亏，甚至这一车人把他拉到荒郊野外打一顿，他都认为合情合理。不过，这一路走去，尽是熟悉的风景，一直走到了狗村的巷口。大龙下车，浩峰把其他人留下，还亲自帮大龙拉着行李箱。

“一晃多半年没来了，你爹妈身体还好吧？我也实在是忙，招呼不到，希望二老不要怪罪。”

“不用，真不用。”

“你那个弟弟还当牧师呢？他们也没有换岗这样的说法？”

大龙对浩峰这些强行存在的问题只能靠咿咿呀呀去对付，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然后梳洗打扮一番，用最威武的姿态去面对家旺。进了门，发现村长在院子里绕着圈晒太阳，闭目仰头，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浩峰大喊一声：“大爷！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好，好着呢。”村长睁眼看清来人后，还是犹豫着把手塞进了口袋。“你爹妈身子也好吧？带去我的问候啊！”

“好的！好的！”浩峰突然把行李箱还给大龙，自己迎上去搀住村长的臂弯，笑呵呵的进屋说起了话。

大龙实在是太累了，就把箱子拖到了门口，然后自己上到二楼睡觉。刚踏上三级台阶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浩峰，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嘴角的笑容是斜着的，带着一些狰狞的味道。

他刚躺下，感觉就在一瞬间带着似梦似醒的恍惚，楼下就传来了一声“大龙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大龙立刻冲到了窗边，躲在窗帘后静静的观察。他看到，浩峰几乎每遇到一个村民，都要热情的寒暄几句。而且，寒暄过后，村民总会诧异的扭头看看这边。

大龙还没来得及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村长已经无声无息的来到了他的身后：“你藏够了没有？”

“吓我一跳！咋了爹？”

“你还要瞒我多久？”

“我瞒你啥了？”

“我闺女呢？”

大龙自己排练多次的应对方案，在村长面前还是失去了伪装。“浩峰跟你说啥了？”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大龙的脸上，用的，居然还是不灵活的右手。“我问你，我闺女呢！”

“浩峰跟您怎么说的？”

啪！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反手抽在另一侧。只抽的大龙眼冒金星，只想找个地方坐下。但是他必须撑住，一旦坐下，只怕心里的那口气，就被大地吸收了。他勉强扶着窗台，愣愣的看着脸上的血管都已经暴起的村长。

“我现在听你说！我闺女呢？”

“爹，您不说，我也不说。”

“本来我也不信，但是看你的样子，我信了。说吧，你把小凤埋哪了？”

“您别听外人胡说八道，小凤，没事。”大龙还想再坚持一下，万一成功了呢？“浩峰就是嫉妒我，唯恐咱家不乱。他说啥了？”

“他说小凤被于老二害死了，于老二现在也抓回来了，是你和你弟的努力的成果。我不愿信，有哪个父母会咒自己的孩子死？你想让我信你也行，电话拿来，我要跟我闺女说话！”村长伸出的手，手背上绿筋盘结，像是快要干枯的树根。

“她现在不在国内，联系不上。”

“她当然不在国内，因为她不在了！大龙，你是我生的，从小你说瞎话我就能看出来。真的，你骗不了我。浩峰见了我就说，让我一定要节哀，毕竟大仇得报。我还稀里糊涂的听了半天，直到他说你俩为了小凤和这个家也是用心良苦，我才不得不怀疑最近身边的种种可疑，现在，一切都说通了，说通了。”村长缓慢的转身，他再也不想看这个儿子哪怕一眼。就在他跨出门后，第一步，就摔倒了。

“爸！”大龙赶紧冲了过去，把自己的身体垫在村长身下。“坚持住，我赶紧叫车！”

“小凤，真的不在了？”村长的泪水已经填满了眼眶，稍微一眨眼都会把泪水推出来。他死死的瞪着大龙，听不到这句答复，是不会闭眼的。但是，大龙把头别了过去。村长明白了，懂了，然后头也无力的垂下去了。

家旺自从被捕后，完全放弃了抵抗，全心全意的配合着警方的工作。有的人以为他是垂死挣扎，积极立功只是为了宽大处理争取一个缓刑的机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逃亡的路上他经历了什么。他已经放弃了挣扎，不单单是放弃在天网下逃窜，更放弃了这老鼠一样的人生。多少次都在想，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早点结束，万一有来生呢？

而他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他最亲近的两个亲人肯定已经得到了通知，但是却迟迟没来见他。他明白他们的顾虑，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无奈。虽然案件的审理还在进行，但结果不会有生死本质的偏差。但这些日子，其他的囚犯不少都对他额外关照，让他的脸始终挂着色彩。但他无所谓，他空洞的眼神，让那些落在他脸上的拳头，都失了三分力气。

家旺没想到看到的第一个熟悉的人，是田昊。两个人隔着雪白的栅栏，外面的人站着，里面的人坐着。田昊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家旺，你知不知道小凤死了？”

“哦，知道了。”家旺若无其事的坐在田昊的对面。

“你不伤心、不难过吗？”

“我伤哪门子心，要伤也是我那个傻狗哥哥伤心，跟我没屁的关系。”

“小凤死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您要需要我有关系，那就有关系吧，无所谓了。”

“明白了。我没问题了。”

“田叔，我问你个事儿，我回来，家里的两个东西知道不？”

“知道。”

“行了，我懂了。叔，再麻烦您个事儿，我不接受探监，但是在死前，我申请见一个人。”

“谁？”

“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