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罪人（1）
二狗子拉开了告解室的门，发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大地瓜。但是，大地瓜看到二狗子的一刻，就像是看到了游戏中认输的对手一样兴奋。“回来啦？快坐对面去，咱俩聊会儿，我告诉你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二狗子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牙齿碰撞出来的密码，但他还是顺了大地瓜的意思。只有更快的解决问题，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何况，人人都需要倾听，只不过难以找到倾诉的对象罢了。因为人与人之间存在了太多的戒备，只有对主，才能够敞开胸怀。
“二狗子，你听说了没有，我弟弟被抓了。”
二狗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何他像是在接收一个喜讯。“听说了。”
“小凤的事，你知，其实我也知，都是聪明人，谁也别瞒着，好吧？你是牧师，我是信徒，咱俩更应该坦诚才对，你说是不是？而且，今天我们说的话，你能否做到，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全能的主，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能做到吗？”
“当然。”为信徒保守秘密一直以来都是牧师应尽的责任，而且这一点二狗子的口碑远远好过这里你能听到的任何一个名字。
“请你以主的仆人的名义起誓。”
“上帝是我的向导，我宣誓忠于我的信仰。我将为我的信仰感到自豪和骄傲，在追求卓越和勇气活力捍卫它，保护上帝的子民享有他们应得的荣耀。”上一次这样宣誓还是正式成为牧师的那一天，但此刻二狗子没有回忆起任何骄傲，反而心中升起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像是土地上的石头被萌出的毒草掀开，然后将石头粉碎，最后绽放的花朵上印着黑色的骷髅。
“哈哈哈！”大地瓜笑得十分猖狂，仿佛这世界早已经容不下他。“借着我爹的无心之言，二狗子，我想问问你，你说人世间有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啊？”
“首先你要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那你来说，我倒想听听，小凤天天挂在嘴边的这个哥哥，是怎么理解爱的。”
二狗子可以想象得到，隔板上传来的阵阵响动，是大地瓜在对面翘起二郎腿，脚尖画着催命的符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这些话在哥林多前书里面都有记载，你可以查查看，我说的大致没错。”
“不用查，我相信你，你的脑瓜子确实比我好，连这样的废话往往都能背的一字不差。不过，你说的都太远离现实，还是听我跟你说点实际的吧。”隔板上的震动停止了，大地瓜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温柔。“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如果说到忍耐，那么，一个男人可以放弃尊严，任由自己喜爱的女孩践踏，那么这样的忍耐，有几人能做到？这样做，算不算爱？”
“算吧，但是，如果你连尊严。”
“别打断我，听我说。”大地瓜瞬间严厉的呵斥，但是转而又温柔如水的继续刚才的故事，“我记得，我曾在她的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一颗心，却被她用一盆洗脚水扑灭；我记得，我明明气愤她故意在我的面前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但我选择宽容和原谅；我记得，我从不会对她提任何过分的要求，因为人们都告诉我，包括你，和你的主都在说，坚持你的信仰。虽然我入了教，但我告诉你，我的神从来都不是男人。”
如此坦诚的承认，让二狗子感到了歉意。
“或许你会觉得，这样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那么好，就算是吧，那又如何，也不是很多人都能和她一起长大。包括你，其实你最可恶，你只不过在她幼小的年纪进来插了一下队，是的，插在我和她之间。然后，她的目光从我身上被你遮挡了。对的，一定是这样，我的比喻太美妙了！”
过去的日子其实二狗子已经记不起太多，反而大地瓜开始一五一十的讲述，将许多细节一点一滴的还原，包括那些年他错过的光景。二狗子刚刚听出了许多温暖，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他。他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但他知道一定是她，不会有错。黑暗中，他堵住了耳朵。可是，那微弱的声音比对面大吵大嚷的大地瓜，更能轻易穿透他的防线。
“我觉得这就是爱，这就是你们总说的最无私的爱，我把自己奉献了出去，可换来的是什么？就是那无缘无故的冷漠，无缘无故的羞辱，还是无缘无故的恨！我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对我。你说，你说啊！”
大地瓜并不知道他的咆哮在二狗子脑海里不过是蚊虫的骚扰，真正的可怕来自一阵一阵的嘶嘶声，像是从洞穴刚探出脑袋的毒蛇正吐着黑色的信子。
“你说不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你能说什么，你会干什么？你就知道捧着一本破书，给那些愚蠢透顶的老百姓灌点鸡汤。怎么了，不就是流传了几百上千年，那也不过是烂鸡汤，烂神话！我就不明白了，小凤为什么还相信你，你这个大骗子！”
“对不起！对不起！”二狗子挣扎的说着，即说给对面的大地瓜，也说给脑海里的声音。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如果你认为世界上的事能够这么简单的话，那好呀！我现在就告诉你，小凤是我杀的，对不起啊，行不行啊？”
“好了，地瓜，小凤去世的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咱们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田警官已经告诉我了，你弟弟家旺，和小凤的事没有关系。如果你是代替他来主的面前赎罪，那大可不必。你只需要告诉他，只要他诚心忏悔，即使死后，主也会给他改过的机会。”
“哎哟喂！大善人，大圣人，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我替家旺忏悔？开什么玩笑！我还没骂他呢，就是有这样的弟弟拖后腿，我才没时间照顾小凤。而且就因为他，别人都讨厌我，背后骂我，戳我脊梁骨，我恨死他了！但是，骂归骂，我必须要感谢他一件事，就是他教我，男人一定要勇敢。也因此，我才能一亲芳泽。”
“地瓜，你究竟要说什么。这样好不好，我身体不太舒服，要不稍晚些时候你再来，咱俩彻夜长谈也好。”
“想得美！你是不是以为我可愿意和你说话了？我呸！”一口唾沫在玻璃上拍烂的声音让二狗子感到更加恶心。“我告诉你，我今天来，是做好了觉悟的。我知道家旺犯的破事，真的，死有余辜！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天以来，我每天吃不下，睡不实。就是因为我想象不到万一冰凉的手铐扣在我的胳膊上时，我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小凤总说我不像个男人，今天我就爷们一把！”
“你挺爷们儿的。”
“我他妈的用不着你来敷衍我。我告诉你，我有种预感，今天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前面说的乱七八糟你都可以记不住。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建议你一个字也不要落下。你要是个卑鄙小人的话，那么最好趁机拿手机录下来。因为我说的重要的事，现在才要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