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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新气象(2)
二狗子被领到村后的巷子,狭窄的巷子却没人清扫积雪,经过踩踏,已经形成了一条结实的冰路。小花圈零散的靠在院墙上,一些人正在收线,看样子拱门是搭不起来了。昨晚笼子里的狗还在,但是院墙上的洞被挡了一块木板,暂时把狗隔离了。
二狗子被领到了门口刚要进屋,却见那人指指门后,放着一个面盆,里面放着一把生锈的菜刀。“啥意思?”
“拿起在盆里空砍两下,泄泄煞气。砍完把刀把放到另一个方向。不过你不信这些,意思一下得了,不用太讲究。”说完,这人已经在盆里划了个叉,然后拎着刀等着二狗子。
二狗子不知道这样的习俗来自哪位神的指点,但他的神只有一个,于是扬起头走了进去。可他不知道,他的另类举动,让一个腰上缠着白布的年轻人看在眼里,他就是死去的老人的独子大牛。大牛小时候被一个云游的野和尚抓住说他是大富大贵将来当少将的命,硬缠着大牛爹要了五十块钱善金为他祷告。可长大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这股气也就憋了一天又一天。
此刻,看见这二狗子进了自己家还人五人六,火气腾的就窜到了喉咙眼。“嗨!说你,懂规矩不懂?去门口划两下,死者为大懂不懂?”
兴许是觉得亲爹死了就该让人把心里的火气撒一撒,明知道大牛有点无理取闹也没人管他,依旧手里有活的继续干,手里没活的假装干。
二狗子对着大牛微微一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的立场,继续向里走。有一间偏屋拉严了窗帘,仅靠白烛的灯火散发着光热,门口等看到棺材的一角,还有一个人拿着刷子拎着桶,正在急急忙忙的油漆。院子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喷绘,白底黑字一个“奠”,但是却架好了话筒和音响,还有架子鼓和电子琴。调音师也在加紧的调试,一个穿着豹纹马甲的女人画着浓妆,正要把披散的头发扎成丸子定在头顶。
大牛见二狗子不肯,很有点新皇登基要立威的感觉,上来抓住二狗子的肩膀像是拿住了一个鸡腿。“你就是村里那个神棍?你聋啦?让你去门口杀两刀,咋地,你是刘胡兰?见了刀哆嗦呢?想起前世怎么死的了?”
二狗子想拿掉大牛的手,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柔弱。“请你让我走,我是来为死者祷告的。”
“大牛,干啥呢!抬手不打笑脸客,你爹刚走就把他的话忘了?别捣乱!”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从偏屋里喊了一嗓,那是大牛的舅舅。脸上的皮肤像是不够用,撑的又薄又透明,像从凌迟刑场走下来的活鬼。“二狗子,别跟那个楞头一般见识,快进来,味儿大,担待点。”
大牛松手的时候还捎带推了一把,反正这点小动作,他舅舅不会计较。然后冲着那豹纹女郎大喊:“好了没,咋还没开始,一会儿人都走了!赶紧的!”
二狗子进屋,昏暗的灯光里,大牛娘坐在炕沿上。炕上一块白布下盖着一个人形,仅仅露出一双脚,旁边摆着一双崭新的寿鞋。二狗子问大牛舅舅,“老人家因为啥走的?”
“年纪大了,身体又差。昨晚睡的睡的,突然上不来气,赶紧就往医院送。但还是晚了,被一口痰给卡死了。唉,不懂啊,大夫说这种情况给他吸出来就好了,人走不了。”大牛舅舅触景伤情,又流下了眼泪。
二狗子向大牛娘走去,大牛娘看见二狗子,连忙鞠躬。二狗子只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而曾经覆盖在身上的那层荣光也找不到了。“婶,请节哀,愿叔在主的乐园,得永生,得永远的祝福,得。。。”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院里瞬间爆炸出一阵轰鸣,打断了二狗子的话语。二狗子刚回过神,想要补完刚才没说的,只听那女郎烟熏后的嗓音如宏钟一般把村子都震醒了。“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大牛娘只像是蚊虫在耳边绕了一圈,“二狗子,你继续说,刚才说到哪了?”
“啊?我忘了。那啥,我还是抓紧时间为叔祷告吧。”二狗子双掌叠于小腹之上,规规矩矩对着大牛爹的遗体鞠了一躬。但是,他把眼睛死死闭上了。他害怕再次看到那幻象,那单薄塑料下如水一般的身体。
“至仁至慈主,生养救赎吾侪。咸欲为得天上永福,恳求怜视”二狗子俨然已经忘记了大牛爹的圣名,再看其他人游离的眼神,便划了过去。而这时屋外人群已经开始喧闹,大喊着“再来一个!”
“赦其在世时,凡有获罪于主,或思或言或行。命天神保护指引,于身后险路,使魔鬼不至肆害。免堕地狱,获升天堂,享主圣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为何院子里竟然还有人在喊“脱”。
“亦赐我将来同伊在天上,觐主圣容,睹万善万乐之美好。阿门。”二狗子只想早点离开,因为吵闹的音乐,让他犯了恶心。
但祷告尚未结束,他转过身对着大牛娘和大牛舅舅微微点头,然后默诵。“吾主,命我孝敬父母,泛爱众人,图报恩人。又教我追思已亡,代为求主。我今念及父母亲友恩人,去世之灵魂,在世事主,遵从主教。我虽无德无功,献主台前,求主洪慈裕容,赦我父母亲友恩人炼罪,速赐升天,永远享福。阿门。”
“阿门!”大牛娘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二狗子,你帮个忙,帮你叔把鞋穿上吧?”
“我穿?”
“是这样的,按理来说应该是长辈穿,但是你叔辈份比他大的不好找,同辈比他年纪大的一个个手抖的连碗都端不起来,就跟你爹一样。”大牛舅舅自觉失言,赶紧咳嗽了一下。“但你是有教的,头上的神比较大,请你给穿就相当于有神保佑了。这都是新说法,不要太在意了。好吧,赶紧给你叔把鞋穿上,咱就让他入棺。入了棺,就算到家了,大家都能松口气。”
若是过去,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二狗子是可以答应的。但是现在,他觉得他的内心少了一块,或者说是刚被人补了一块就被拿掉了,他总觉得做什么都不是全心全意。再看那双脚,虽然被一双白色的厚棉袜包裹着,但依旧察觉的出,里面只是个干枯的树杈。
二狗子穿好了袜子,闪到一旁,大牛舅舅带着几个后生准备移灵。二狗子一点点的被往外挤,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门外。此时,唱歌的女郎也在喝热水遛嗓子,而大牛,此刻正跪在院子当中。但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跪在搓衣板上。双手举着一个黑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捆崭新的百元钞,旁边还有一条中华烟和一瓶三十年老白汾。大牛的朋友们环绕着他,刚才还肃穆的脸庞此刻都换了笑颜,宛如亲身参与到了喜剧的演出现场被气氛带动了。
“爹!儿子不孝,您一路走好!”大牛举高盘子扯着嗓子大喊。
冷不丁一个朋友将半块砖头放在了托盘上。“嗓门大点!你爹带你看病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是这个态度?给我嚎起来!”
大牛正要大喊,斜眼看到了二狗子从偏屋出来,正在盯着他。别人都是一脸笑呵呵,唯独二狗子冷冰冰一张脸,气得他眼睛都歪了。然后,又有半块砖头扔到了托盘上,一个朋友大喊:“瞎瞅啥!你爹死了这么大个事,你还有心情看别的小妞,给我哭!”说完又掏出一整块砖头扔上去,“给我举,举高,胳膊撑直!”
二狗子不禁有些同情起大牛,但这院子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激动的像是在逗新郎,他不禁心中不满,由衷的希望这里面没有教徒。不然,他会忍不住诅咒他们的。想到这里,二狗子觉得自己变了,若是过去,他大概也会觉得,人啊,高兴就好。
“举高!你爹在天上了,你不举高你爹能吃着你的烟,喝到你的酒?养活你这么大,这点孝心都没有?还是不是个东西了?”兴许是砖头加的太多,大牛的胳膊一直在抖。大家也心疼那瓶酒,万一摔在地上洒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爹!一路吃好、喝好、花好!不够了,托梦!”大牛用尽力气继续喊着,他看上去越痛苦,他的朋友们就越会不吝啬言辞夸奖,这是个好儿子!
二狗子忽然被人挤了一下,回头才注意到,原来移灵的人把他挤了出来。他再看大牛舅舅,干燥的眼神里似乎没了什么嘱咐,就一个人贴着墙根溜出了院子。巷子里,还有许多孩子手里抓一把瓜子,兴冲冲的跑过来看表演节目。
他将最后一段经文念在了心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个最应该被拯救的人。“我们的主,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免于凶恶。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