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新气象（1）

老芋头拎着一盆温水走进了院子，气呼呼的看着这个半夜里跑到院子里睡觉的神经病儿子，结结实实浇到了他的脸上。

“啊！”大地瓜像是睡梦中被人扔进了湖里，手脚狂乱的在空中挣扎挥动。“救命！救命！小凤！小凤！”

“还惦记那个死丫头，这丫头过年也不回来，看把你迷的！”老芋头将塑料脸盆砸在大地瓜的脑袋上，牵着大金子出门了。

大狗子也许感染了风寒，窝在门口动也懒的动。

大地瓜趴在地上大力的喘气，刚才那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惊险了，也让他感到了溺毙的可怕！他支撑起身体，跪在地上快速的颤抖，狠狠的拍了自己两个巴掌，试图甩掉脸上的水。

老芋头刚出了巷口，就看见一个蓝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向自己驶来，紧张的他扯了大金子一下。老芋头年纪大了，对车也不熟悉，并不认得“猛禽”。车后的斗里站着许多人，但都像是为了保卫前排正中的一个老者。老者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脖子上一条红围巾自然的垂下，快要垂到了膝盖。

老芋头急忙躲避，却不知道车后还站着许多人，一个个都带着饱满的笑容，将手里的小册子塞给老芋头。老芋头低头看册子封面的功夫，立刻被三个年轻人包围了起来。而其他人已经四散开去，寻找属于他们心仪的目标。

“大爷，您信主吗？信主有很多好处的，可以得永生，可以保平安！”

“大爷，您家里几口人啊，都是做什么的？”

“大爷，要不要到我们的教堂里去感受一下，放心，不收取您任何费用，您随时可以离开。听完了，我们还能送您回来。”

老芋头又扯了一下大金子，让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腿上，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安全。大金子懂事的舔舔老芋头的手背，老芋头的脑回路才恢复了工作，思考着年轻人连珠炮的问题。“我不信，但是我们村里有教堂，我知道，我知道。”老芋头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的尽头指去。

不料车上的老者在几个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老芋头身边，“请问，杨牧师在吗？”

“你说二狗子？应该在，他能去哪？行了，别妨碍我遛狗。”老芋头看看手里的小册子，觉得一会儿万一大金子拉了被街道办的抓住罚款可就不妙了，正好留着铲屎。再看那巨大的卡车，心想这信教的也太有钱了吧？

老者乃是黄牧师，现在应该尊称为黄长老，年前已经被任命，今天是特意来查看这个不得他意的弟子有没有接受他的规劝。虽然他这次到来只是顺路，但还是决定把主的福音在这里多抛洒一些，弥补一下杨牧师的懈怠。

黄长老只带了一个义工伴随他，毕竟他的腿脚被人搀扶着，能走的轻松些。而让更多的义工走进千家万户，才是他理想的散播福音的方式。这次的小册子是他亲手设计的，雪白的封皮上，一个玫红色的十字架犹如耶稣的血液凝固而成，显得庄重而神圣。

二狗子依然孤零零的清扫着院子，但即使再轻微的风吹在脸上，也是针扎一般的痛。他没有照镜子，也没有打算找医生，反正慢慢的就会好了。可惜，黄长老却没有给他“慢慢”的时间，并且在第一时间来访。“杨牧师，辛苦啦！愿主保佑你！”

“黄牧师，您早啊！”

“黄牧师现在已经成为这个区的长老了。”小义工把话插在二人之间，就如同把把筷子插进碗里。喜欢的人直接拿起来吃饭，不喜欢的人就看着丧气。

“黄长老，您早啊！”二狗子改口再问，额外配上了一个鞠躬，以示刚才的失礼。

“杨牧师，不必拘礼，在主之下，我们皆是他的子民，皆为平等。长老也好，执事也好，都是为主服务的。我们进去说吧？”黄长老黑袍下隐藏的关节近日里又肿大了一圈，而医院给开的药总是收效甚微。人们总说，心静自然凉。可真正疼到钻心处，黄长老也只能无力的仰望天花板。他不是期待主的降临，而是希望吊灯脱落把他砸晕就好了。

教堂里的一切还如上次来时一样，但是细致的黄长老还是看到了夜色里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比如这长椅缝隙里的灰尘，椅脚未曾挪动的痕迹，都预示着这里的冷清。看来，杨牧师的工作是越做越不像样了，这样下去，只会把主的形象在世人心中扭曲，那这将是罚入地狱的罪过。他觉得，不能任由他这样胡作非为了。“杨牧师，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样的主题计划吗？”

“主题计划？什么主题？”

“是这样的，杨牧师，黄长老的意思，是新的一年，希望各位牧师能有明确的工作计划，如何更好的宣讲主的思想，以及如何更好的散播福音。而今年，黄长老亲自定下了一个主题，就是‘家’。要让信徒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主的温暖，如父母之与子女，如兄弟之与姐妹。”

小义工说的时候，黄长老微微的点头，他坐在长椅上，感觉膝关节周围的血液似乎变成了水银，正在一点点毒杀他的行动力。

“黄牧，黄长老，我没有刻意的制定计划，您要是需要，我可以写一份出来。但是，信仰不能流于形式，不是我们靠收纳信徒的数量和资金可以衡量的。重要的，是要改变人们的心理，让人心中有爱，相信这世界除了科学之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引导我们向善。”

“杨牧师，您说的都对。但如果将你说的和黄长老的设计同步进行，效果会不会更好一点呢？双管齐下，总比单兵作战要好一点吧？”

“话虽如此，可如今的社会，已经有太多流于形式急功近利的行为在发生，我们一直在强调要学会慢，可制订计划本身是不是就是在卡时间卡节奏？我到这里才不过一年而已，人们自然会有一个从新鲜感到熟知再到默然，最后回归真爱的过程。这又怎么可能靠一个计划来描述呢？”二狗子说到激动处，冷不丁想到了昨晚，那一句“黑煞星”像一根鱼刺划破了他的喉咙。究竟是因为他碰巧出现在那里会被人这样说，还是在别人眼里，他早就是那样的存在？

黄长老的脸突然拧了一下，他不喜欢杨牧师这样的诡辩，倘若当年由他亲自主考，相信他是拿不到牧师的资格的。好在，如今他可以纠正这个错误。他揉揉眼睛，抬头看着往日的学生，却发现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眼睛，下面似乎还藏着未干的血迹。黄长老一来有些心疼，二来也疑惑，作为一个优秀的神职人员，是不应该搅入世俗的纷争当中。我们应该是引导者、传播者，如此的模样又怎么能代表主的光辉？“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磕了一下。”

完了！黄长老心想，在主的场所，杨牧师已经开始随心所欲的撒谎，他的心中已经被恶魔占领，绝对不适合在从事这伟大而神圣的工作。接下来的话，再说都是废话，天使与恶魔从来都不需要论证。“那你好好休息吧，别忘了你的职责。”

“黄长老，话还没说完呢？”小义工在黄长老的耳边轻语，实在看不懂这是怎么了。

黄长老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二狗子就要向外走。黄牧师也呆住了，出于同为主的仆人，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干什么的？怎么话也不说就拉人啊？”如此野蛮的行径也预示着杨牧师没能洗去这里村民身上的蛮夷习气。

“干啥，肯定是有事，还能干啥？昨晚村里的老张死了，让二狗子过去给主持一下葬礼。别废话了，赶紧的，再晚亲戚就都到了。”

黄长老看着二狗子就这么被拉走，心里又是一气。为逝者祷告，怎么和主持葬礼又混为一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走吧。”

回到了这辆信徒借给黄长老的车上，虽然有些风，但是黄长老能够从高一点的地方俯瞰这个世界，在感受造物主的美好之余，也接受着世人的注视与祝福。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主的无上荣光。而杨牧师，实在是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