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难吃的年夜饭（4）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了一阵雪花，落在大龙睫毛上的几片为他疲惫的妆容增添了一点窘色。他站在院门口，狠劲的拍打着胸脯，不是为了抖落肩上的雪，而是想让胸中的气多一些活力。“娘！我回来啦！”

李婶听到声音，端着冷透的饺子进了厨房，放到锅上蒸起来。遗憾的是锅里的水都干了，正冒出一股淡淡的糊味儿。李婶怕饺子沾上怪味儿，干脆把锅重新洗了，反正用不了几分钟。

大龙进了屋，只见村长手里捏着遥控器，二狗子躲在他的身侧，像是有意躲避什么。村长用力的捏着遥控器，音量关掉了，按钮也弹不起来了。“你妹呢？”

屋里的热气吸到了嘴里却比屋外还冷，大龙根本不敢脱掉羽绒服，那就相当于扒下脸上的皮。“没找到，这丫头越来越不好管教了。”

“你再说一遍。”村长已经把后背从沙发上拔出来，就像一条眼镜蛇那样准备发动攻击。只是，大龙看不到村长的信子，而二狗子，似乎看到了，但他也只是低下了头。他觉得，一切都顺应主的安排吧。

“爹，咋了，我不知道啊！”

梆的一下，遥控器砸到了大龙的眉弓。“还他妈满嘴瞎话！二狗子都告诉我了，说！你妹呢？她在哪！”

大龙手里的包裹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因为松开了带子，他的拳头才能握紧。他看着二狗子，那闭目的样子，完全是犯了滔天大罪等待着铡刀降落。大龙确信，二狗子出卖了他，他两步绕过茶几，一拳砸在二狗子的左脸上。但是二狗子没有向村长倒去，而是向后陷进了沙发。大龙一拳刚落，立刻骑在二狗子身上，第二拳和第三拳像冰雹一样砸在二狗子的头上。

二狗子不闪不避，血和泪从七窍流进了喉咙，咸苦涩混作一滩粘稠的液体流进了胃里，像硫酸一般灼烧着他的内脏。但二狗子的双手抱成了拳，像被麻绳绑着，像被手铐铐着，不能动弹。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村长没料到大龙这样的举动，一手握拳，一手拍掌。可他所有的努力落到大龙的后背，就如窗外的雪花掉进了炉灶。

“我咋交代你的！我咋交代你的！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啊！我让你说，我让你欠！”大龙眼中的二狗子长了一张家旺的脸，他恨不得把那张皮捶烂。

村长眼瞅着二狗子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再这么打下去怕这个年全家都得去医院和监狱里过了。赶紧用脚去踹大龙，可惜大龙的两条腿就像是被水泥浇灌过的。村长完全躺下，后背接着力，鼓足了全身的劲儿，狠狠的一脚踹上去，这才把大龙和二狗子分开。“疯啦！对你弟弟还下死手？”

“我没这样的弟弟，你自己说，你答应过我什么！”

大龙作势又要往上扑，村长令滚带爬扑到了二狗子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着挡箭牌。“你再打一下试试！”

李婶端着热乎乎的饺子进来，却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差点将盘子打了。“干啥，干啥，大过年的，这是要干啥？”饺子扔到桌上，有两个从盘子里滚了出来。李婶看见了大龙大腿上的脚印，知道这是村长干的，心疼坏了。“老不死的打儿子干什么？踢疼了没有？”李婶解下了围裙拍打着大龙身上的印儿。

“你心疼他？他有个屁心疼的！你看看狗子被他打成啥样了！”

村长气呼呼的站起来，站到了大龙面前。大龙自觉的将膝盖微微弯曲，腰也蔫了，背也弯了，终于让头比村长的眼睛低了一寸。李婶也看到了快要没气的二狗子，鼻子里的血抹的满脸都是，还不断的向外涌，顺着脖子流进了胸口。

“妈呀！咋了这是！”李婶甩了一下手里的围裙，一把摁在二狗子的鼻子上。还在不断涌出的血，瞬间浸透了，湿热了李婶的手心。“因为啥啊？”李婶急得快要哭了。

“就是啊！因为啥？你弟弟坐在这一动不动，一句话没说，你上来就是动手，你吃屎多了？”村长的手颤巍巍的戳在大龙的太阳穴上，也戳痛了自己的心。

“狗子，你是个傻子吗？你哥打你你不会躲？还能就让他这么打，你当你是沙包？到底是咋了？”

大龙也许是出了一口疯气，开始变得冷静了些。虽然不敢直面村长咄咄逼人的眼光，但是母亲那不解的眼神中，似乎只有迷惑，并没有太多的伤心和愤怒。如果小凤的事他们知道了，绝对不止于此。而且他俩的年纪，也断不可能装出来。“你到底说啥了？”

二狗子拿掉了捂在嘴上的围裙，刚要开口，堵在嘴里的血却先喷出来，溅到了李婶的身上，也溅到了大龙的鞋上。

“妈呀！”李婶被这血吓得跳了起来，哭哭啼啼的绕到了大龙身后，狠力的捶打大龙的肩膀。但是手将落在身上时，还是减速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孽啊！”

“你到底说啥了？”大龙死死盯着二狗子的嘴巴，这决定着他接下来逃不开的话题该如何应对。

“说啥？能说啥！你弟弟知道个屁！我问小凤去哪了，他说你知道，我这不问你了。就为这，也趁得住把你弟弟打成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说！你现在给我说清楚！”村长只恨自己早上剪了指甲，不然非把大龙的脸戳个洞不可。

大龙刚才心里拧成的疙瘩现在是解开了，他不禁怀疑自己刚才为何那么冲动，也开始后悔。“我。”

“跪下！”村长一脚踹在大龙的膝盖窝里，大龙心里有愧，刚才支撑身体的一口气全散了，一下就跪倒了。“他妈的你有什么脸！挣几个臭钱，一年到头不着家，回来家犯浑耍横，你当你是老几！说，小凤到底跑哪去了！今天你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给我跪死在这。要么你就给我滚出去，从此以后都不要回来！”

瘫在沙发里的二狗子，抬起了肿胀的眼皮，看到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大龙，也由着引力的作用，让身体掉在了地板上。然后也努力像大龙一样跪下了。

“你起来！”村长不解的看着二狗子，心里慢慢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困惑，还有一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不详。凡事必有因果，而越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现象背后，越是可怕的谜底。

大龙看着二狗子猪头一样的脸，依旧忍不住恨，恨他这个哑巴葫芦，差点让自己露馅。“爹，小凤过年不回来了。”

“我用你说这废话！都几点了，是个回来的样子？说，她去哪了？跟谁家的野小子跑了！说清楚，我只当没生这个闺女！”

“和家旺跑了。”

“放屁！你别随便编个人糊弄我！他俩八杆子打不到一个窝里。你给我老实说，你现在就给我拨电话，我亲自问她，是不是怀了谁的孽种没脸了？早干什么去了！让她去死，死的越远越好！”

“老东西，怎么咒自家闺女呢？”

二狗子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他现在跪在地上，还必须靠着一只手撑在地上。嘴里不断渗出的液体已经吞不下肚子了，只好扭转脸，冲着远处吐去。但那粘稠的血液只是拉出了一段血丝，疲软的掉在了他的身上。二狗子也顾不得这些，另一手努力的向前，摁在了大龙的膝盖上。满眼都是痛苦的请求，请求一个拯救。

大龙看到了，看到了男人的眼泪，只觉得恶心又懦弱。他甩开了二狗子的手，险些让他摔个狗吃屎。他心里还在加速编，不知道编怎样的一个故事，才能把今晚绕过去。

“说话呀！刚才牛逼哄哄的，现在怎么哑巴了！说！那丢人的死丫头，现在藏在哪个野男人的被窝里了！”村长冲着大龙的后脑就是一巴掌，震的自己的掌心都是火辣辣的。

而这一巴掌，也给大龙打出了一个主意。他忽的站了起来，站的笔直笔直。

“谁让你站起来的！反了你了，给我跪下，听见没有？给我跪下！”

“爹！娘！过年好！”说完，大龙冲出了院子，只在雪地里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这是干嘛呀！”李婶盘腿坐在了地上，眼泪哗哗的流，将脸上的褶皱都填满了。“这年咋就这么难啊！”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这丫头，是把祖宗的脸也败了！”村长一拳一拳的捶打着心口，想不明白为何都成了这样。他抓起了撒在桌上的两个饺子，走进了院子，冲着老芋头家方向，狠狠的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