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难吃的年夜饭（1）

沮丧的大龙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的角落，由于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和家人坐成一圈收看春晚，因此车里的人并不多，大龙也顾不得太多，索性脱了鞋子横躺下来。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的痛快。他前排的一对儿小情侣似乎受不了他的脚臭，向前挪了两排。大龙看到车老板看向这边，但很快又转过了头去。

但这样的忍让不会让他得到丝毫的安慰，他能感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扑空。他比那些寻找丢失子女的父母更加用心用力，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幻灭。他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小旅馆，几乎敲遍了所有的门板，有些还敲了不止一遍。因为他担心自己错过了，却不担心重复。他累了，但他不会停止，因为停下来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他也害怕知道。

每天他都会给田昊拨一个电话，询问是否抓到了家旺。一开始田昊还解释过，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家旺就是凶手，他被通缉是因为另一件事。但是渐渐的，解释无用，也只能抱着同情心一次又一次耐心的告诉他“还没有”。渐渐的，两个人的通话更简单了，大龙拨过去，田昊答一句“再等等”，大龙挂掉电话。这里面，谁也不觉得缺失了礼貌。

偶尔李婶也给他来个电话，但也只是问过年是否回家。其实这只是一个母亲最平常的关心，但对于大龙来说就是定时炸弹，倒计时又逼近了。如今，他只能迎接蘑菇云的升腾，要么化作飞灰，要么火中涅磐。再有三个小时就到家了，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双空出来的碗筷。“司机，服务区到了没，我要去厕所！”大龙看到车窗外闪过一抹红。

“焦作不停，进了山西到晋城服务区休息十五分钟。大家都利索点，赶紧回家过个团圆年。”

司机的话还是扎痛了大龙，团圆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为啥不停，还非得去前面吃买卖了？我憋不住了！现在就要尿！”大龙比第一排一对夫妻怀里的孩子还不懂事的大嚷，看到一些人怯生生的数落自己，他心里会舒服些。

“师傅，坚持一下吧，服务区已经过了，现在不能停车。你要是实在憋不住，给你个瓶子解决一下吧。”

“什么破车！赶紧换车吧，买个进口车，车里有厕所那种，大家都方便。别光想着挣钱，不花都是屁啊！”

司机不再理会大龙，他认为这样的乘客都是假正经装大款，根本不知道钱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赚。马上就是年，和别人生气就是和自己怄气，算了，过去就好了。

而刚刚闪过的焦作服务区里，家旺正端着一碗泡面，里面还捂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而旁边的自助餐区，保温箱里热腾腾的鸡腿飘着香气招摇着顾客。若是家旺愿意，他大可把那一整箱的鸡腿都买下，然后吃一口扔一根，就为了显摆。但是，那样只会暴露，还是吃方便面，更像是打工来不及回家的可怜虫。毕竟，在登记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解释的。

年将近，到处都有警察检查流动人口。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这个时间还在外面飘荡的，不是一句身不由己可以遮盖的。家旺比游击队还频繁的更换住处，有时候感觉到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落荒而逃。如今，他已经能把自己能想到的安全的住所住了个遍，而服务区，将是他的最后一站，他必须换一个落脚点了。

就在他泡面的时候，服务区的卖饭大妈好心的问他，怎么不回家，他谎称没有买上火车票，只好在这里等待顺风车。别人问他家在哪里，他怕说乱了露馅，总是一口咬定在忻州。若是有人追问忻州哪里，他只说是市区。毕竟，他根本没去过忻州。他总是坐在任何一个餐厅的靠近出口的角落，这样方便他观察所有人，而且能够第一时间冲到门外。就像此刻他泡着面，手也不敢从口袋里拔出来。卖饭大妈一度以为家旺是个残疾，而口袋里的手也许是被机器压断了。

家旺把叉子从桶沿拔起来，眼睛始终离不开面前孤零零的几个客人。嘴巴全凭感觉向面靠近，却不防被热气烫了一下。而他的神经太过紧张，冷不丁的这一下，让他动作过大，差点把枪拔出来。

卖饭大妈却突然向他走来，家旺挺直腰杆看着她。发现她右手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鸡腿。左手藏在身后，不知道想要干什么。虽然这大妈体型臃肿，但谁知道是不是化妆的效果？现在的警察太厉害了，连男的也能化成女的。家旺不禁悄悄把枪口对准了她。

大妈把鸡腿放在家旺面前，“过年了，吃好点吧，孩子，大姨送你一个。”

家旺一直等到这个大妈转过身，才发现她只不过是捂着腰眼，大概是腰椎间盘突出之类的病，这才放下戒心。本来还想对着她说一句谢谢，但转念一想，这鸡腿里会不会洒了药？就算不是警察，万一是黑店看中了他的背包，那也是十分危险的。他还是安心吃他的面吧。

用叉子在桶里搅了两下，往嘴里挑了一口，嘴里的面就像是冷水里泡出来的，外面灢了，里面还和生的似的，真是难吃死了！

此时，三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两个走进了卫生间，一个走到大妈跟前打包了五个煮玉米。但家旺注意到，在那个小伙子接玉米的时候，拿着手机让大妈看着什么。一定不是扫码后确认收款，因为那大妈眼神没问题，不会盯着看半天。家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便衣警察，握着枪柄的手心不停的沁汗。

“好了没，赶紧走！别让蛋哥等烦了收拾你啊！”

“行啦！”这小伙子收起手机赶上那两个人，三个人一同钻进了外面的车里。

车里，驴蛋接过了他们递过来的玉米，只啃了一口，摇下玻璃对着窗外大吐特吐，吐的比他吃的还多。“操！什么屌玉米，难吃死了，差点把老子牙硌了。快开车，赶紧回！”

“哥，要不进去吃口饭再回吧？”

“吃你妈个逼！人没找到，等着回去吃瘪吧，还有脸吃饭了？都尿了吧，没罗嗦了吧，赶紧开！”驴蛋把脸用毛茸茸的领子盖上，把座椅放倒，几乎把后面的人拍成了饼。“这年过的，真他妈的操蛋！”

狗村里，家家户户挂满了红灯笼，远远望去，这个村子像是从染缸里浮起来的一样。不过，也有一个黑点，就是杜秀才的院子，院门上还贴着白色的封条，里面的门和窗户还敞开着，不少玻璃已经被拍碎了，任由风来来回回的跑。

二狗子的教堂也挂满了灯笼，或许村民们觉得，一年之中最喜庆的时刻，只要没什么深仇大恨，是没必要耿耿于怀的。况且，大家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准确的说法，证明二狗子和家旺有真正的关系。

最初，是老芋头给二狗子送来两个灯笼，但是放在院门口，冲着里面喊了两嗓子就走了。后来，村长也拿了四个灯笼来。再往后，很多人都把家里多余的旧灯笼拿了过来。二狗子看着院子里越堆越多的红色，心里就像被一团小火在烤着，渐渐的有了温度。也许，这就是主给他的启示，希望他慢慢恢复生机。

二狗子从下午开始，就忙着在院子里挂灯笼。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干的非常辛苦，而且缺乏经验，买的铁丝太细，虽然勉强拴在了墙头，但是却被灯笼压得根本撑不起来。就这蹩脚的工程，反倒引得一些孩子捉迷藏似的在灯笼见穿梭打闹，也给二狗子带来了一些欢乐。

也有一些老人，似乎也想起了二狗子小时候在他们家蹭饭的回忆，心中感概之余，也从家里端出一碗饺子，送到了教堂。二狗子冻僵的心，就被这一碗又一碗的饺子，慢慢的暖了起来。感动之余，他更希望这份持久，能够在年后继续保持下去。

李婶直到《新闻联播》结束，才来到教堂，而那时，二狗子还没把灯笼挂完。而且，这里所有的灯笼，都没有通电。李婶看着这滑稽的院子笑道：“二狗子，快点过来吃饭了，今儿是三十，陪你爹喝两口。我看他有这个意思，一下午瞅着酒柜看了好几眼了。”

“娘，这就过去。那啥，屋里放着好多饺子了，别浪费了，拿回去吃吧。”

“我也包的有，这可咋办啊？就咱三个人哪能吃得了。你哥和你妹两个不省心的东西，不知道啥会儿才能回来呢。”

二狗子刚才还满满的热情就这一瞬间就消失无踪，慢慢的从凳子上下来，手里的老虎钳随手丢在凳子上。“没事，娘，肯定会回来的。您先过，我一会儿端着饺子过去，误不了春晚。”

二狗子回到休息室，从枕头下拿出小凤的照片，看了一下时间，把照片捧在手心里，向着窗外的月亮，默默念道：“慈爱的主，感谢你对我的拣选，过去的一年中，无论碰到困难、挫折，无论面对病痛、死亡，还是经历生活中的成功、健康、快乐，我都感谢您！恳求天父饶恕我们的过犯，我们所不当说的和不当做的，恳求你洁净我们。”

二狗子哽咽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时也恳求天父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带领我，以您自己的方式启迪我，告诉我当怎样想、怎样做。您大能的手护蔽我，亲自用圣灵带领我，因为您在圣经中已经告诉我：当孝敬自己的父母，爱自己的家人。因此，在这里特别地恳求你赐福给天国的小凤，我愿意去做更多您喜悦的事情，愿意在世人面前用和睦、幸福和彼此相爱来彰显您的荣耀，活出您的样式。主啊，孩子这样的称颂感谢、这样的仰望祈求，也是奉您的圣名。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