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捉迷藏
家旺再次被隔壁的叫床声吵醒,但他却只能耐着性子抽烟,试图把这声音当作偷窥的享受。可惜那女人粗门大嗓,实在是没有一点征服的美感,他也只能对着墙壁张口破骂,但是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深知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比床单还薄的窗帘挡不住外面的路灯,而这间小屋偏偏窗口正对着巨大的灯罩,让家旺在内陆享受到了极昼的待遇。家旺戴上墨镜,才敢偷偷瞄一眼外面,正对着的火车站广场上,此刻正有一批人从出站口涌出,而一些穿着铁路部门大衣的人歪戴着帽子,手里拿个写着“铁路招待所”的塑料牌子就上去拉客,而真正的车站员工只顾着检票,防止有人不守规矩。
家旺也是这么被拉进来的,但是,与别人半信半疑,来了之后又后悔不同,他是愿者上钩。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地方,手续粗糙的很,即使有电脑,在检查身份证这个环节,也是可有可无。果然他选择半夜来投宿是正确的,那个胖胖的男人在拿到五十块钱后,给他推开一扇门就迫不及待下去拉客了。别说登记身份证,就连家旺的脸都没多看两眼。
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摸了摸那蠢蠢欲动的墙,其实就是一块门板,愣是把一间卧室隔成了两间,不然这三室一厅的房间怎么能变做拥有六间客房的小客栈呢?这老板也是够节俭的,自己居然架个行军床躺在厨房里,要不说论吃苦耐劳,山西真的比不过河南啊!
但是家旺也准备动身了,他在这里已经躲了两天,事不过三,必须得换地方了。从枕头下拿出假牙套,这还是以前看一个新闻学到的,一个逃犯把自己的牙都拔了,整个面容塌了下去躲避了警察的追捕。但是他没那么笨,而且他也怕疼,买了个便宜的牙套把脸撑起来,一样看不清面容,而且还和捡来的身份证有点像。同时在改善口音方面还起到了效果,一举多得。
拿定了主意,家旺把行李收拾好,尤其得背好那个牛仔布书包,全部家当都藏在里面。而且,当他收拾妥当之后,拉开了门,对面的娘们还不消停,他不禁对着那堵墙狠狠拍了两掌:“没完了吧!没见过男人啊!”
他似乎听到了隔壁一个人急匆匆穿拖鞋的声音,赶紧拉开门就跑。反正留在那里的押金他本就没打算要。出了楼门,他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喝口热汤。好在车站周围的小摊大多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当然,味道就不要在意了。
起初他还不清楚为什么河南人这么喜欢喝胡辣汤,但是当那一股子粘稠的辛辣在他嗓子里如砂纸打磨过之后,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奔腾的血液顺着空隙将体内的寒气全部推了出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但是,越畅快他就越悲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就然要被黑白两道的人追。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圣诞节后的那天,本来他约好了客人,做笔小交易,但是他走到巴比伦城门口的时候,发现保安一个个都像被灌了迷魂汤,也不看小姑娘粉嫩的脸蛋了,尽盯着男客人看。虽然家旺没上过什么学,也不懂什么是反侦查,但是牛鬼蛇神讲的乱七八糟他总听了不少,第一反应就是这帮人在查。谨慎是他生存的第一要素,他果断离开,而那个等待的客户说不定也是个托。
就在他犹豫着收拾东西的时刻,他在警局收买的内线给他发了一个字:跑!
家旺没敢坐火车,因为火车是要查身份证的,而他的假身份证只能蒙骗市井之徒。他赶紧跑到了汽车站,专门找那种黄牛党。因为这些人为了多赚一点,总会拉两个客户,守在加油站。待大巴车从车站驶出,经过了检查,然后再把人递上去。而且,这些人还必须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下车,以逃避第二次检查。而这一切,都是家旺想要的。
家旺的心眼是一步步长出来的,坐在车上,他又觉得如今到处都有监控,而这些监控又是全国联网,简直是他悬在心口上的刀剑。所以,车子刚到焦作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他连招呼也不打就打算跑掉。但是回过头又觉得这样更惹人起疑,又返回去对车老板说自己家人刚通了电话要来接,钱也不用退了。老板和司机开开心心的同意了这笔双赢的买卖,家旺还祝人家一路平安。
可他自己的路从此就不平安了,虽然河南人口众多是自己天然的掩护,但是自己外乡口音还是在这里显得突兀。可他实在不敢再往南走了。一旦跑到了安徽、湖北这些地方,只怕他连一句话也听不懂。在河南,只要他会说个“中”,估计就能吃上饭。
满满一大碗的胡辣汤和两根油条,让家旺吃得异常的艰难,因为他不敢在人前把嘴里的牙套摘下。而身后的背包里,大量的现金没有用武之地,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无奈。自从他从网上查到自己真的成了通缉犯,他的头发就开始一把一把的掉,本来还镇定的心也随着头发在一步步走向瓦解。但他也不敢把头发剃短,不然更像是逃犯,毕竟这里不是嵩山脚下,不然他还能披身僧袍。
他不明白的是,市里那么多卖“面精”的,怎么就他一个人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里,他总是习惯性把手伸进口袋里。口袋的里面已经被挖了个洞,能让他不声不响的摸到别在腰间的枪。如果发现异常,隔着衣服先开两枪再说。
有时候,他也会想到家里那两个没用的男人,怕是巴不得他早早的死在外面。也好,反正他的钱,一分也没给他们留,要断就断个彻底、断个痛快。家旺把撕下来的油条和着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吞进了肚子,然后抽出一张百元旧钞。老板娘远远的看见了,把钱接过手后,在深蓝色油腻腻的袖套上蹭了两下,笑着问:“没零钱?就七块钱,扫个码吧?”
家旺对任何会留下记录和痕迹的事情都异常谨慎,说话的时候嘴也不敢张太大,“对不起,手机没电了,麻烦您找一下吧,等一下公交车来了,我还得坐车。要不,您找我九十一,那两块钱就当是给您的辛苦钱了。”
老板娘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钱,放在耳朵边揉了揉,听了听响。再看面前这个背着大包像是刚打工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心里也充满了同情。“还是找给你吧。”
而此时,九十公里以外的郑州汽车站,大龙拴紧了羽绒服上的帽子,像个黑车司机似的,不停的去找与家旺身形相仿的年轻人。好几次,他都被附近的人盯上,以为是来这里抢买卖的。但是,当他们听说了大龙的故事,发现他确实没有接过任何活,也被他感动了。他们还拿着大龙手里的照片看了看,保证一旦发现,必定及时通知他。大龙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在陌生人中得以宣泄,也让他鼓足了继续追查的信心。
他在等,他相信家旺这混蛋过年肯定不敢回去,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在这黄金时机抓到他,祭奠小凤的在天之灵。一把三尺长的匕首是到了郑州之后买的,开了刃,贴在他的后背上,早就热了、渴了。等到天一亮,他会继续到周边的小旅馆转悠。
至于驴蛋,把随行的四个小弟打发出去,让他们大海捞针,自己翻了个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