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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谣言止于智者
曾几何时,寂静的夜晚是二狗子最喜欢的时刻。睡前坐在床头,挺直腰背,闭目凝神,借着一日的见闻,感悟主在人间播下的善良和幽默,总能洗去所有的疲惫。躺下去之后,窗外传进来的虫鸣,午夜吹响的风声,都是和谐的奏鸣曲。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二狗子虽然还一动不动的坐着,但他频繁煽动的鼻翼却不是因为感冒,而是身体肌肉的挣扎。他明白这是主对他的考验,但他更希望得到一点帮助,哪怕是最细微的安慰也好。可是,小凤的事,不能说,唯一能说的人也踏上了属于他的征途。他试着为大龙祈祷,愿他早日凯旋,但在他和大龙之间总飘荡着一层薄薄的塑料扭曲了空间。二狗子明白,那层塑料,是盖在谁的身上。
这样受刑一般的坚持让二狗子的腰无处着力,大量的酸楚如同成群的蚂蚁渐渐爬上了他的后背,开始向颈部延伸。二狗子试图从《创世记》开始梳理,但却连诺亚的两个儿子叫什么名字也想不起来。隐约之中他听到了一串生锈的金属晃动声,一下,又一下,响了第三下后,就停止了。深信伟大的主,自然也相信那些堕落者的存在。他不想被干扰,只想着什么都不想,把脑袋像刚洗了的铁锅那样晾干。
可是,即使他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却总能感觉到一阵脚步声。这声音不像是从空中飘来,更像是从地下钻上来,从他的骨头传进他的大脑。二狗子突然有点恨自己的洁身自好,休息室里连一根烟、一杯酒都没有,他只想渡过此刻的挣扎后,再真心向主忏悔。
“杨牧师,睡了吗?”
真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而且让二狗子不再怀疑自己的神智的,是因为这声音粗重沙哑,一听就是个年迈的男人,而且还带着一些遥远的熟悉。二狗子撩开被子,空气中的寒意隔着秋衣还是让他战栗不已。他快步走到窗边,“谁呀?”
“听不出来?我是黄牧师。你这院子也不装个门铃,在外面敲门你听不见。”
黄牧师是教会里一位年长的尊者,也曾为二狗子讲解过《圣经》里的真善美。但其实二狗子对他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就像他也没有给黄牧师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样。
二狗子裹着毛毯匆匆跑到院门口,等待着黄牧师从拐角出现,立刻迎上去将他接进了休息室。他乡遇故知这样的笑容在二人的脸上都不曾持久的停留,都被心里的秘密拖下了深井。而黄牧师对这院子也不曾多看一眼,只是坐在二狗子的床上时提了一句:“你这儿真冷。”
二狗子把电暖器推到了黄牧师的腿边,拿起暖壶准备为他倒杯热水暖手,才发现暖壶居然是空的,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也好口渴,这一天究竟有没有喝过一口水都不清楚了。
“别忙了,杨牧师,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找你,长话短说,完了我还要回我那里。”
杨牧师搬了个凳子放在黄牧师的对面,还像学生似的做好,双手平放在并紧的膝盖上。“您说。”
“我刚回到市里的时候,就听说了你来到这里的情况。刚开始的时候,你办的有声有色,为宣讲主的福音,着实贡献了很大的力量。但是好景不长,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似乎变得有些低沉,有些消极。市里举行了几次大型的活动,你似乎一直没有筹集到可观的善款,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没有善款才是这里最真实的情况。”二狗子的脑子此刻十分清晰,清晰的就如海面突然升起的灯塔,照亮了他眼前的航线。“其实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刚回来的时候,正巧这里有一个大工程,有一位尊贵的外国友人以及他的团队,为我们教会慷慨解囊了一次。而那笔钱,除了一部分用于修缮这个地方,其他的我都捐给教会里。但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我总不能再寻求他的恩泽吧?就好像一个乞丐被富人施舍了一个吃剩的鲍鱼,难不成还能天天追问富人有没有多余的鲍鱼?这岂不是新的守株待兔?”
“为什么不可以?”黄牧师双手搓了一下,然后又快速的插回兜里。“既然他有这个能力,愿意为主贡献他的力量,那么,他自然不会吝啬。有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也许真正为难的是,他没有找到和你联系的方式。而你,没有主动向他宣讲主的福祉,就是你的不对了。”
“也许是吧,不过黄牧师,我还是希望让大家自发的接受感染和熏陶,而不是刻意的用标尺和标杆去丈量他人。毕竟,这已经不是十几世纪的欧洲了。”二狗子终于找到了合适话语,他的嘴唇激动的都差点结巴了。
“我们新教允许各位牧师以自己的方式散播主的福音,但这种宽容也不是无止境的。”黄牧师面色一沉。“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消息,教会让我来和你沟通一下,希望你亲自澄清一下。听说你所在的这个村子最近出了几个事,而你似乎也牵涉其中,还被警察拘留了一夜,有没有?”
“黄牧师,您是我的老师,该相信我的为人,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三人成虎,这也是国人的老话,你该做何解释。”黄牧师微微扬起头,用自己的下巴挡住了视线里二狗子的头。他从二狗子的回答里,已经认定了,他在警局里扣留一晚这个事实。“杨牧师,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光荣而神圣的传道者,是要用自己的行为宣扬主无私的爱,清洗世间的罪恶。如果连你自己也搅入社会的浑水之中,又如何让无知的世人相信你的所为?世人是无知的,所以才需要主的搭救,阿门。”
这或许就是二狗子一直不太喜欢黄牧师的原因,总觉得黄牧师更适合扮演加百列。他也不想再过多的解释,毕竟就主的存在,他们之间还有争议。“人都是有罪的,都需要清洗自己的罪,牧师也不例外。”
“教会正在考虑如何对你做出处理,我今天来就是正式通知到你,希望你认真总结,认真忏悔。毕竟,在本市的几个牧师里,大家都很看好你,觉得明年你最有希望晋升高级牧师。好了,话说完了,我要走了。”黄牧师屁股一顶就从床上落到了地上,“还有,教会还有一个建议,希望你到别的教堂去,因为你们这个狗村,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听说最近出了凶案,还有毒贩,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担心你的安危。”
“佛教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圣经》则告诉我们神爱世人,我们则应该爱神所爱。黄牧师,不用为我担心。”二狗子把毛毯扔到枕头上,穿上自己的衣服。来的时候没能将黄牧师尊贵的迎接,走的时候应当多一些体面。尽管黄牧师刚才提到凶案的时候,他的手心像是被一个钉子穿透了。
黄牧师嘴里说着不用,但是对二狗子表现出的热情和尊敬还是心中倍感温暖。他愿意相信,这样的人即使身陷囹圄,也是有苦衷的。但愿主在天上,能够对他多一些包容。可是,当二狗子穿戴完毕,他却发现一点异样,二狗子的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的罗马结即使在冬天如同一颗冰锥悬在喉头,也不会在睡觉以外的任何时间摘下,他不禁对二狗子再度起疑。“杨牧师,你的?”黄牧师点点自己的枣红色衬衣上十分不搭的银白色亮片。
银色的月光被银色的罗马结反射进二狗子的眼里,如同一道冰川从他的头顶穿透,砸在心里凝固了血液。二狗子又想起了那天,在那个冰冷的房间。而他的罗马结已经不知道扔在了那个垃圾桶,他也无暇再去买一个。“丢了。”
“丢了?这是主赐之物,怎么能丢?明天,必须戴上,拍张照片发给我,我要检查!”黄牧师不等二狗子提好裤子,自己按照来时的路,去往温暖的家。
而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被站在二楼的村长尽收眼底。
李婶看完了电视剧正要上床,愕然发现村长站在窗边发呆,担心透过缝隙的风把他吹伤。这年前最是不太平,村里又有两个中风的,一定得多小心。李婶也看到了黄牧师,问村长:“那是谁啊?大半夜来干啥,偷偷摸摸的,你可提醒孩子啊,离那些不正经的人远点。”家旺的事在村里像是炸开了雷,李婶觉得别人看老芋头的眼色都不正常,而老芋头的眼睛,更像是睁不开了。
“脖子上有个亮片片,估计是二狗子的领导吧。”村长还没披上李婶拿来的大衣,看到二狗子那里的灯灭了,转身推开李婶。“走,睡觉去。”
关了灯的二狗子连衣服也懒得穿,躺在床上,继续反复听着耳边的声音。有些微弱的蹙蹙声,他真希望老鼠把洞打穿,来到他的眼前让他看看,撒旦的使者究竟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