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再也不见（3）

如今的年月已经很少有人把钱包装在身上，或者说那件东西早已改了名叫卡包。但是大龙还保持着原有的习惯，如果身上不装点现金，就担心随时会被人卖掉。而这钱，就是随时准备赎身。钱包里还有有一样东西比钱更重要，就是家旺的照片。

这是他从过去的一张老照片里截出来的，虽然经过了放大，但是模糊也被放大了。他就揣着这张照片，踏上了去往河南的征程。都说人犯了错会跑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躲避，小孩子打架会跑回家。那么当家不能回的时候，还有哪里？大龙知道，家旺在郑州上过两年学。

他掌握的，相信警察也都掌握了，但是，他不相信警察会像他这样着急抓到真凶。尤其当犯人已经跨省，这其中程序的繁琐，他仅仅想象一下，都觉得浪费了许多功夫。因为，如今含冤待雪的，可不是他们的妹妹。而且，如今无牵无挂的他，允许自己做出任何能让自己痛快的报复。

坐在拥挤的大巴车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汗臭味从衣服的线口向外渗透。如今的车都是封死的窗户，但是大龙为了小凤，什么都能忍。夹杂着噪音的暖风徐徐吹出，却把这车厢的味道吹得更均匀了，大龙把头顶在窗户上，希望窗外的寒冷让他保持镇静，他相信家旺随时可能在眼前出现。

就在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尽最大可能疾驰时，一辆黑色的路虎从左侧的快车道瞬间飙过。开车的人，正是驴蛋，而他则是听说了大龙买了去郑州的车票后，决定后发先至，即使他什么计策也没有想好，也想着先下手为强。按理说大龙应该很敏感的捕捉到这辆自己曾经的座驾，但他还没从愤怒的焰火中逃离。

虽然他对二狗子有诸多抱怨，但是他还是在临行之前，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二狗子居然拒绝了。大龙只恨当时人已在车站，不然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只白眼狼。最多一个月，如果事情没能取得他理想的进展，那他就会回来，而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已经想好，就是砸了二狗子的教堂。

其实二狗子不是不想走这一趟，只是，他担心他的离去会让爹娘起疑。倘若他们已经有了疑惑，那就不要再加重这份情绪才好，况且村里还有那么多老老少少需要他。可是让他奇怪的是，最近这些天，几乎没有人来，不论是需要他辅导的作业，还是无人倾诉的空槽老人，都消失了。他走在村里碰到熟人打招呼，对方有时甚至连敷衍都省略了。他看得出来，村里的人在他的背后聚集着说着什么，他很想凑上去听个仔细，然后耐心的向大家解答。可惜，没人给他这样的机会。

空旷的讲堂里只有他独自一人空荡的嗓音在回响，他向主诉说着对人性的思考，但心里却祈求着一丝告知他小凤墓地的征兆。市里大大小小的孝道园就有十几家，每家最少也有三百多个墓地。这要是再算上周边县区，就是大海捞针。他只能耐心的等待，哪怕墓园的工作人员因为某个紧急情况联系不到大龙而找到家里，对他而言都是好的。他要做的，仅仅是在爹娘之前截道而已。

一心二用的祈祷轻易就被院里的响动干扰，二狗子这一刻对这样的打扰充满了感激，因为他也知道这样不专注的行为是会招来主的怪责。他带着混乱的惊喜向外看去，看到的，却是依旧魂不守舍的大地瓜。只不过他换下了脏兮兮的睡衣，换上了一件皱巴巴的呢子大衣。

二狗子本想着像过去那样和每一个进来的人打招呼，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哑巴。脸更像是被打了麻药，一点也不听使唤。

“哟！挺清净啊，还真是适合你这样的高人清修啊。”

“地瓜，有事吗？”

“没事，多少天没说话了，就想和你聊聊。坐哪？”

“坐哪都可以，都是主的怀抱。”

“那就去你的小黑屋吧，只当是藏在主的胳肢窝里了，反正你那个主没狐臭。”

这样有失尊重的话语二狗子是不喜欢的，但相比那些总想着占些小便宜的人来讲，大地瓜的坦诚反倒是一种高尚了。不知是不是他的努力布道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二狗子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没有耐心。他唯一的庆幸，就是他发现了这一点，还不算晚。

两个人坐进了告解室，二狗子不说话，似乎他才是需要引导的那个人。而大地瓜则如决堤的洪水拍打着二狗子渐渐迟钝的神经。

“我说，你知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呢？有人看见你被警察押上了车，戴没戴手铐就不知道了，反正你们这种体面人，背后又有外国人撑腰，肯定是会给你们留面子的吧？”

“我只是配合警察的工作，你不要瞎说。”二狗子听不到自己的传言，但是却能听到家旺的传言，说不定大地瓜面对的境遇和他如出一辙。

“可不就是瞎说了吧，什么事不都是瞎说开始的，说的说的，也就不瞎了。就好象我和小凤，一开始我也是把她当妹妹，大龙那猪脑子连学过的课程也辅导不了小凤，村长老把我叫过去。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是在巩固基础，后来时间长了，就听到有人说我是去找媳妇。我一开始也觉得他们是瞎说，但是说的多了，我就觉得，只有我自己是瞎子。”

二狗子听到小凤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紧，立刻把手摁在心口，而且他摁着的，不只是乱跳的心，还有藏着口袋里的照片。幸好，这黑暗的小屋里，谁也看不见。这一刻，他觉得全知全能的主会选择视而不见。

“后来吧，都长大了，就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不可以，而且我也觉得，小凤是个好姑娘，是顶好的姑娘，我就表白了。但是从那天起，小凤就没对我说过一句中听的话，你说，到底我的表白是瞎说，还是小凤的话是瞎说？”

轻易不把自己代入到信徒的世界里是二狗子遵守的戒律之一，但是小凤两个字就好象拥有打破束缚的魔力一样。“都是瞎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后来，不管我爹和你爹怎么搁倒我俩的事，反正是黄了。黄了，也就瞎了，但是我还不死心。我记得我曾经有一次在这个地方问过你，人是否应该追逐自己坚定的信念，而不在意别人眼中的好坏。你告诉我说应该坚持，没错吧？”

“没错！你们都说我信主没用，但我一直在坚持，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是啊，是个很好的例子，但是我们追的不一样，你追的东西永远也追不到，所以你可以一直去追。但是我追的东西，是可以追到的。但是，就在我追到的时候，却，却也，却也可能永远的失去了她。”

二狗子自然知道大地瓜嘴里的她没有别的可能，而他其实无意中也说对了，他确实永远的失去了她，所有人都永远的失去了她。可惜，他不能说，他要把这个秘密保持到真相揭开的那天。“其实真正的拥有并不是占据，主拥有我们所有，但他不会把任何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同样，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心怀主，但你何曾见过一个人能够独占主呢？”

“是，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傻的人，明明知道有些人注定不能拥有，但还偏偏把他当成心里的宝。一个是这样，另一个是这样，还一个也是这样，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啊？”

对面传来一阵放肆的笑，让二狗子一度怀疑那里坐的究竟还是不是一向沉稳而腼腆的大地瓜。而两人短暂的面对面，更让他深信大地瓜一定是没有接触酒精的。看来小凤的拒绝对他的伤害太大，但是逝者已去，希望真相揭开的那天，大地瓜能够死者为大，原谅小凤的鲁莽。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二狗子，话说到这了，反正没人，咱俩说点交心的话，你喜欢小凤吗？”

“喜欢。”

“不对，不能这样问，我换个问法，你爱小凤吗？”

“爱。”

“不对，我问的还是不够清楚，我说的爱，不是你们教会假仁假义的所谓的博爱，也不是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兄妹之爱，你听好了，我问的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爱，那种原始的，纯粹的，想要占有她，想要亲吻她，甚至想要爬到她的身上，扒光她的衣服，吸吮她的乳房，然后再插。。。”

“够了！地瓜，这是神圣的地方，请注意你的言行！”

“哈哈哈！你看看你，根本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那些跑去夜总会的和尚有什么区别？都是他妈的贱人！”

砰的一声，玻璃后传来白色的光刺痛了二狗子的眼睛，大地瓜的笑声在院子里持久的回荡。“主啊！请原谅这可怜的孩子，原谅这无知的世人吧！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