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再也不见（2）

“主，我生命的主，爱我、养我、带领我的神，感谢你的救赎，感谢你的教导，让我得以在世上生存。求你让我在你的国里得到庇佑，求你让圣灵在我心灵深处不断注入力量，因你已救了我的灵魂，就必改变我的命运。”二狗子跪在告解室里，嘴里这样说着，但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另一张脸。那张脸已经变得更加模糊，就如颜料洒在水面形成的画，一颗石子掀起的涟漪都会让一切变形。但似乎还有一张清晰的脸从水底涌现，但却是那么丑陋，那么恐怖，眼睛、鼻子、嘴巴都已经成了黑洞，似乎还有毒蛇在里面爬窜。二狗子在惊吓中睁开了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二狗子推开门，让光涌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立刻就体会到隐藏在光里的热，让他的血从深渊中拔起，再次恢复了流动的能量。这里的长椅依旧整齐的摆放着，通往讲台的走道自然而然形成的十字似乎带着神力，一点点驱散着二狗子心中的荆棘。

但是，有倒钩的刺，拔出来，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口。闭上眼，二狗子只是用心去体会。但是睁开眼，就必须直面现实，而现实，就是他，再也看不到小凤的笑脸。此刻，他为何执着于小凤的笑脸，而不是生气的脸，冷漠的脸，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小凤，从来都只把篮子里最好的苹果交给了他。二狗子深知自己是爱这个妹妹的，但是他的爱，有一部分是就像爱每一个村民的博爱，有一部分是属于家人之间的亲情关爱。至于两者之外还有没架构稳定三角形的爱，他不知道，他过去也不想知道，但是现在，他想知道了。

门就这么开着，二狗子依旧跪着，他向主询问：“主，亲爱的主，当我祈求你住到我里面起，你就应允我，永远与我同在，凭着我自己绝不能领受你的祝福，仍是因你白白的恩典和赏赐。你爱你的孩子，为你的孩子预备一切，求你从心灵的最深处启示和教导我们，你的光也使我们心眼明亮。因你的大能，使我们心里丝毫没有阴暗，且成为光明的通道，赞美称颂你的名！但是，求您指引我，如今的我被迷茫和痛苦的漩涡包围，魔鬼随时会把我吞噬，请你为我指明前路。”

今天村里的狗似乎都因“老虎”的死受到了惊吓，竟然没有一声吠叫干扰二狗子的祷告。但是，这样安静的一天，二狗子的耳道里，似乎进驻了精灵。时而有铃铛摇晃，二狗子记得那是小时候他把捡来的一个狗铃铛拿给小凤玩；时而有几乎窒息的哭泣，那是小凤调皮差点掉进煮满了开水的大锅里被李婶摁在墙边罚站，而他也只能乖乖的坐在马扎上吃饭；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那是因为一对小巧的手堵沿着住了他的耳朵，而他的手里正要点一根爆竹。

二狗子的额头慢慢有汗珠沁出，但他自己还不曾察觉，他还在试图绕开尘世的干扰，走到主的金色光芒里。但是，这一路上有黑暗、有鲜红、有白霜、有绿泽，唯独看不到一丁点金色的光芒。

二狗子突然站起来，冲回到院子里，仰头对着天空寻找，寻找到灰蒙蒙的太阳，瞪大了眼睛与太阳对视。阳光是金色的，他要贪婪的吸收进身体里，驱走身体里的阴暗。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眼皮都坚持不到十秒就败下阵来，眼泪先汗水一步流下，在他的脸上划出看不见的伤痕。

他不相信主抛弃了他，一定是他没能领会到主的讯息。二狗子想象着别的方法，是否应该把《圣经》捧在手中，还是应该换上传统的衣服。这时，他的手沿着扣子向上摸，摸到了领口时发现他的罗马结不见了。一定是这样，这就是他为何如此的慌乱。

但是，就在他如此认定的一刹那，他瘫坐在地上，他耻笑自己的行为，他蔑视自己把对主的信仰变成了一种工具。但是，更大的无力感如同地震中倾倒的大厦向他压来，他无处可躲。这座倒塌的大厦，就是按照小凤的面孔设计的，如今，已经什么都辨识不出来了。二狗子仰起的头终于走到了尽头，一下子就掉进了两膝之间，宛如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

“哟，二狗子，练上瑜伽了？这是啥动作啊？改过自新啊？重头做人啊？”

既然来到了主的场所，只要他还是主的仆人，他就必须收拾心情起来迎接。二狗子右手托着下巴把脑袋从膝盖之间推起来，看到了来人，正是早已鸟枪换炮的驴蛋。驴蛋身上的羽绒服像锡箔纸一样明亮，但这样的明亮让二狗子浑身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怎么了，驴蛋？”

“没啥，二狗子，我来是想打听打听，你知道于老二死哪去了吗？”

死，为何会让人如此难受，傻妞是自己的大嫂，她死的时候自己为何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当然也有伤心难过，但那时更像是一种训练后展现出来的反应，不像此时，他从心里明确了一件事，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终于有一道金光打穿了二狗子的颅骨，他想起了什么，急忙向家冲去。

“问你话呢，你跑什么！”驴蛋看到二狗子慌张的样子，料定他是在逃避问题，立刻追了出去。但是追到了村长家门口，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即使他已经亲眼看见了大龙离开。他相信二狗子一定要出来，他可是连墙都不会爬的三脚猫。

二狗子看到李婶在厨房和面，手里的活儿依旧顺畅。李婶听到了声音，抬头看是二狗子：“找到小凤没有，这死丫头过分了啊！”

“还没，娘，小凤那么大了，没事。”二狗子的声音越拉越低，如一根断线的风筝慢慢从山顶落入谷底。“我哥在不？”

“都是疯子，回来坐了没两分钟就跑了，一点也不把家当家。你坐着吧，饭好了给你端出去。”

听到大龙不在家，二狗子有一种窃贼得逞后的快乐。他钻进了屋，溜进了小凤的卧室。他轻手轻脚的查看着，一来不想惊动李婶，二来，这也许就是小凤最后布置过的样子，一旦损坏，就再也回不到曾经。

他看着陌生的一幕，想着这个倍受宠爱的妹妹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他在心底有那么一丝丝怀疑过主的存在。但是，他命令自己不可以这样想，并要为此忏悔十遍。如果十遍还不足以打消这种邪念，那就二十遍、三十遍的增加，直到自己不再犯这样的错。

他看到了那面镜子，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里小凤依旧满面桃花，而他自己那个蹩脚的样子，实在是太不般配了。二狗子把相片拿在手里，心中忽然安稳了许多。他把相片藏在内兜里，打算回去做点修改。

而堵在门口的驴蛋，不会轻易的放走他。就在他前脚迈出门的那一刻，驴蛋向前一冲、一撞，把二狗子挤在了墙上，差点拍成了牛粪。“二狗子，几个意思，你这可两次从我面前闪过不带一句话的，咋了，看不起谁啊？”

“驴蛋，我有事，你怎么了，是为家里老人祈福还是咋了？”

“呸，我现在有钱了，爹妈身体自然那就好了。咱也不是外人，就明刀明枪的说吧。我听说昨晚上你进去了，因为啥事儿，是不是和于老二有关？你可别忘了，你是牧师，不能撒谎。”

“是有点关系，但这怎么了？”

“怎么了？好家伙，你这牧师当的傻了吧，这么大的新闻居然没听过？于老二这狗日的太不是东西，竟然勾引我们的董事长家儿子吸毒。卧槽，那可是三代单传的一颗独苗啊，现在快成了毒苗了。咱也别废话了，你赶紧告我他在哪，放心，道上的规矩，绝对不会卖了你。”

“别装了！二狗子，知道你这人表面软榻榻的，心里还是有两口硬气的。这样，不让你白帮，你告诉我他的下落，我给你这个数。”驴蛋比出五根手指，“咋样，就当是我捐给教会修缮教堂了。”

“我不知道。”二狗子偷偷捏捏胸口的口袋，担心刚才那一撞，把照片弄皱了。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行！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