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屠狗
当人们饭后打开电视收看各自黄金时段的节目时,一辆警车和一辆工具车来到了村口,警车里下来四名警员,带着头盔,穿着厚厚的制服,兴许里面有防弹服吧。为首的一人走进了老芋头的院子,由于正是租客们下班回来的时段,门也就没关。但是站在院子里抽烟租客,眼见黑色的警服上反光的两个白字,纷纷掉转脑袋走进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从猫眼里让院子里观望。
“于家兴在不在?”
为首的警员声音透亮,惊得大金子和大狗子同时从老芋头的脚下立起来。而它俩还没来得及闻出任何陌生的气息,大地瓜就从封闭的卧室里裹着睡衣走了出来。睡衣全靠腰上一根带子维系着,里面的秋衣裤皱巴巴的就好像洗了揉作一团没有晾干。
“啥事?”大地瓜惊恐的看着警员,对方的脸越陌生,自己越像幼儿园的孩子第一次见到老师。
“拿上钥匙,把你弟弟的院门给我们打开,这是我们的执法证和搜查令。”警员早已将卷曲的证件展开,向大地瓜展示起来。似乎还有意微微向两侧那些窗户后的镜头转转,让更多的人做个见证。
“院里有狗,还是个疯狗,咬人。”大地瓜拽了拽秋裤,让那道醒目的疤口亮了出来。
“知道,我们带着工具。请你抓紧点时间,我们还有任务。”说着警员指了指他的肩头,大地瓜才注意到黑暗中那里有一片圆形的蓝紫色亮光,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大地瓜回屋里拿上了钥匙,然后带着院子里的警员走到了杜秀才的院子门口,那里赫然有三名警员凝神准备着,一人双手握着枪,另外两人各自拿着一柄两米长的防暴叉。大地瓜明白了,警察办案都是做了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怪不得电视里演的都是让人老实交代,因为他们已经只需要一个态度了。他将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刻,院子里赫然响起了讨厌的金属声,那是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犹如地狱的恶鬼脚上戴着的镣铐。
门被推开,大地瓜立时向后退去,倒不是因为院子里的恶臭如同解封的妖怪,而是因为身后的警员早已急不可待,如一阵洪水席卷而入。大地瓜站稳了,才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他也想知道自己的仇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就当作提前预演了。
四名警员进院后立刻散开,手持防暴叉的二人弓步扎稳,一点一点向着目标靠近。为首那位警员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句一句下着口令。持枪的警员位于最后,枪口向下,子弹已经上了膛。
家旺的“老虎”身体里那种野性的本能在告诫它,这将是它此生最后最惨烈的恶斗。院子里那一团团乱七八糟的粪便,此刻都像是黑暗的阵法,如同一个个头戴魔怪面具的祭祀给它血腥的鼓舞。“老虎”双目血红,面部筋肉紧绷将一口利牙完全的暴露出来,错落里张扬着最后的抵抗。它的头始终保持在两架防暴叉之间,两颗眼珠分别注视一架,鼻头时不时远远对着持枪的警员,仿佛也意识到了真正的危险来自那小小的黑铁壳。
持枪的警员在为首警员口中缓缓的“慢点,上,慢点,上”指挥下,枪口一点一点抬起,从对准“老虎”的脚,慢慢对准了“老虎”的头。“老虎”也因着那两个防暴叉的逼进,慢慢的向后退。但是,为首的警员经验充足,他担心盲目的前进反而落进了这野兽的活动范围,他始终盯着铁链末端,计算着这野兽的攻击距离。他要的,是所有人的全身而退。于是他下令,让警员停止了脚步握住防暴叉的末端,试图将这野兽逼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击毙。
“老虎”似乎也察觉了对方的变化,看到四只黑色的“蹄子”不再向前,只有明晃晃的“爪子”前来,物种间的挑衅发挥了作用,它不再退,反而试探着前扑,试图去咬,要一口扯断这两只畸形的爪子。
两位警员似乎是商量好了,靠墙这一侧的那位,故意把防暴叉的前端伸到了“老虎”的嘴边,但手里凝聚了更足的力气,为一场短暂的角力做足了准备。果然,老虎瞬间就下口了,警员更多不是靠脑袋去指挥,而是指尖肌肉的反射,握紧了防暴叉,但脚步也被瞬间向前带了两下。若是再多走两下,说不定就走进了“老虎”的圆牢。
而另一位警员此刻化身熟练的渔夫,将手里的钢叉狠狠向“老虎”的颈部压去。但没想到,他就像怼在了一堵墙上,那野兽也不松开嘴里的钢叉,还向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偷袭小人示威,嘴里的唾沫从牙缝中喷出,像是毒蛇散发威慑的毒液。
“稳住!稳住!”
为首警员的大喊,不知道是在像谁提醒,但见持枪的警员手心已经有汗,汗水被特制的手套吸去,避免了意外发生。枪口始终对着“老虎”的头,只等待那终极指令。
两位手持防暴叉的警员,同时努力,将“老虎”向墙头引去,但“老虎”似乎有所察觉,突然甩开了嘴里的钢叉,顶开了脖子上的钢叉,试图向二人中间的持枪警员扑去,但最终没能将脖子上的铁链挣断,停滞的瞬间往后一跳,避免被二人瞬间制服。
“队长,请求击毙。”持枪警员信心十足的喊道。
“不行!钟队要求低调行事,你一枪不中势必要开第二枪,惊动了村民就不合适了。你俩再上,原计划,压住头,一枪结束。”
此刻站在门口的大地瓜看呆了,而为首的警员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此时才想起他身后的门还开着,很不客气的喊:“关上门!”
大地瓜转过身关门的那一刻,咯哒一声,就像是冲锋的号声,两位手持防暴叉的警员放弃了诱饵战术,向两侧站的更散,务必让这野兽不能兼顾,然后在那咯哒一声里,同时挥动手里的防暴叉向它的脖子冲去。
“老虎”毕竟只是条狗,即使它拥有再优秀的战斗本能,也不可能与人类的智慧抗衡,不然,它就不会仅仅停留在看家护院的岗位上。他用尽最后的本领,左支右抗,面对二人的进攻,渐渐开始落入下风。
大地瓜回过头,突然有些不忍,可目光四处游离,却只能看到“老虎”遗留的粪便,还有一些够不着的骨头。骨头已经发黑,上面落着的苍蝇可不管旁边的热闹。大地瓜数了数,“老虎”在自己这样的照料下,几乎隔一天才能吃到一次东西,怪不得它的毛看起来长了许多,那是因为身子饿瘦了、饿塌了。
“再上!小心!”
大地瓜回过头再看“老虎”,突然觉得可悲,自己和面前的畜生有什么区别,都是遭到了遗弃,这样的苟且偷生。如今它已经走到了终点,下一个,或许不是自己,但又会间隔多远呢?它还有能力为最后的尊严搏命,可自己,这可怜的腿脚,连个女人都不如。
“好!加把劲!”
“哦唔!”“老虎”唯一一次发出了狗一样的声音,竟然是自己被摁倒之后,一架防暴叉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架则转移到了它的肩后。“老虎”似乎感觉到了死神的镰刀已经扬起,四爪无力的踢腾,还绊掉了两片。
持枪警员如刽子手一般,表情凝重的走上前,慢慢屈膝,腰背依旧挺直,枪口停在距离“老虎”的头五寸的地方停住。两位手持防暴叉的警员微微侧脸,只留一只眼睛盯着。持枪警员的一只手腾出,挡在眼前,防止血溅到眼睛里。
“击毙!”
砰!
大地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他觉得枪口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而那股力量一半钻进了“老虎”的大脑,另一半似乎冲进了他的身体,他两腿一软,蹲了下去。蹲在地上,却更清晰的看到涌血的的黑洞,流出了白色的东西。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立刻往家里冲,但却不是冲进厕所,厕所太臭,会让他窒息。他冲进了卧室,拿出自己的一个脸盆,对着盆哇的一声,吐出了许多酸水。
接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外面的声音,他听的出来,还是为首那个指挥的人。“老先生,您儿子于家旺,后改名杜日升,涉嫌藏毒、贩毒。他所饲养的这只獒犬,并没与按照相关规定办理手续,并且由于危害公共安全,已经依法击毙。现在,我们正式通知您,于家旺目前已经发出通缉,如果您有任何线索,希望及时通知我们公安机关。”
“我不是他爹!我没这儿子!”
“老先生,希望您配合我们工作。”
“让里面那个配合去吧,我不管。”
大地瓜在屋里听到这话,感到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悲悯,就好象自己已经躺在棺材里,而老芋头,根本不会为他献上哪怕一支野花。
“随后我们还会再来,我还要到隔壁村长家一趟。村里怎么能养这种狗,太不合适了!”
其他的村民,也是在隔天,才陆陆续续得知,原来昨晚那一声,不是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