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失神
二狗子从公安局回来之后,一言不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了休息室里。他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飘到了哪里,如不是院子里有人大吼一声“你打的是个屌”,只怕他的灵魂就找不到回到身体的路了。
但二狗子对院子里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激,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嘈杂,他忘记了这些都是神的子民,他觉得更像是一群贼,一群觊觎主的乐土的小贼。他走到院子里,勉强提起音量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堂里有事,需要整顿备务,请大家先行离开。何时开放,静候通知。”二狗子说完场面话,便开始下到院子里,收拾起那些没人坐的凳子。
院里的人看二狗子动了手,知道不是开玩笑。早就输的没精打采的人,借着台阶顺利下场,而赢了的人总是意犹未尽,死死握紧手里的牌,再最后嚣张一把,哪怕只有两分钟。可当最后一个人走出院子,二狗子关上了院门后,他反而无意理睬院子里的一切。只是失神的走回休息室,再一次坐在床上发呆。
二狗子感觉自己清醒了一点,最起码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这里的。但是,窗外的阳光如钢针一般钉在自己的脸上,疼的他想逃,却也只能用被子捂住脑袋。不知道谁家的狗又在胡乱的嚷叫,层层过滤和碰撞后钻到二狗子的脑子里,让他想发疯。他明白自己是出了问题了,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他不知道。所以他赶走所有人,就是想要主能够和他单独对话。可是,他依旧只能听到狗吠,而主是绝对不会把信息藏在这低贱的声音里。
不管是被子罩在头上,还是用手堵住耳朵,都不能带给他完全的清净。他觉得,只有在绝对的安静中,才能听到主的指引。可惜,要等到太阳下山,要等到万籁俱寂,还有十几个小时。他等不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耐心。此刻,他突然瞥到角落里家旺的箱子。对,他需要一个大箱子,把自己密封起来的大箱子。可惜,他连个结实的衣柜都没有。
二狗子走出休息室,告解室的门像一张嘴一样张着,他很自然的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黑暗里,他终于获得了他想要的宁静。但是,依旧有一丝细细的尖锐的金属声在持续的鸣叫,二狗子在狭小的空间里上下求索,一无所获,甚至怀疑这是微弱的电流发出的警告。他踏实地坐好,其实坐垫里早就有了两个坑,与他屁股的弧线契合,也是他长期为大家付出的明证。但此刻,两个微微的凹坑也成了陷阱,二狗子努力的挪动,似乎想要把坐垫碾平。
可惜努力了许久,除了一身汗水把贴身的衣服喂饱,并没有收到明显的功效。但二狗子累了,正是因为累了,他也能稍稍安静下来。他把头顶在玻璃上,双臂无力的下垂着,用最大的声音喊着:“主啊,救救我吧!”
可惜,声音如泥牛入海被隔音棉吸收,连一声回音都不曾听到。二狗子觉得头好重,他轻轻的用头去撞玻璃,沉闷的砰砰声终于给他的心里带来一丝波澜。而在这波澜中,他仿佛看到一抹幻影,耳朵里似乎吹进了一声呼唤,“哥”。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二狗子紧张的如同孙悟空听到了紧箍咒,他快速的扭动脖子,差点让头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不,他深信自己是幻听。可是不管自己睁开眼还是闭上眼,脑海里都会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单薄的白色身影,一丝不挂的如同被深秋的风吹落的柳叶。可那张脸,时而明媚动人,时而臃肿不堪,还有那么一瞬,似乎被蛆虫蛀烂,让他又泛起一阵恶心。幸好他已经把腹内掏空,只剩一股酸水冲进了鼻腔,让他险些窒息。
“主,我赞美您,您是信实的神,您的信实极其广大,您的信实直到万代,永恒不变。”二狗子快速的大声祷告,希望能驱走这不实的念头。
“主,我感谢您,您永远坚守您向我立的约,您藉著您的圣灵,将您的允许都成就在我的身上。”可是,不管他的声音多么洪亮,他的信心多么坚定,他始终感觉面前有一个不实的身影在向他走近,越来越近。二狗子即使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也总是能看到她的脸上有两滴泪珠,悬在那里,连个滴落的地方都没有。
二狗子快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透不过气,他慌乱的一脚踹开了门,新鲜的空气就像炸弹一样在他的肺里引爆,让他把眼皮撑到了最大,大到几乎能让眼球自然的滚出。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的触手可及。但,那个身影依旧飘忽不定,似乎总在寻找一个脆弱的方向,以一个出其不意的方式冲到二狗子的脸前。
“啊!”二狗子再一次嚎叫,要把心里的一切都喊出来。他的喊声离开了告解室的包围,从所有的窗口向外蔓延。邻近的狗听到这声音,也跟着慌乱起来,躁动的又蹦又跳,发疯似的呲牙。
二狗子跌跌撞撞,推歪了好几条长椅,然后跪在了讲台前。他努力的想象着,此刻,主用它无形的身躯笼罩着这片地方。他只需要让内心恢复平静。可是,他越是努力,泪水就越不由自主的向外喷涌。再一次睁开眼,小凤的灵魂更加真实的呈现在眼前,她依旧赤身裸体,脸上带着委屈,伸开双手寻求二狗子的拥抱。
二狗子的泪依旧在流,可嘴角泛起了笑。在他的眼中,小凤的双臂已经抱住了他的头。二狗子再一次闭上眼,用尽力气向前一扑,头结实的撞在了讲台上。然后,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轻轻的抽搐了两下后,终于安静了。
躺在床上的大地瓜被父亲喊了起来,说是有人找。他从床头拿起睡衣套在了身上,胡子几天没有修建已经比杂草还要纷乱。他扒开门,无精打采的看到院子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手里夹着个黑色小包,正背着自己打量院子,吓得他一下子机灵了不少。而老芋头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墙上的牵引绳和那两只笨狗。
男人也听到了门板干燥的挤压,回过身来。也就是这一瞬,大地瓜看清了他的臂章,并不是公安,而是工商,心里轻松了不少。“您找我?”
“不完全是。我是工商局的,杜日升,原名于家旺,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弟弟,刚才那不就是我爹吗,有什么你怎么不问他?”
但是这工商局的男人并没有理会大地瓜的话,“我们接到举报,说你的弟弟无证经营,我需要调查了解一下。刚才你父亲说了,你弟弟这几天不在,钥匙交给你保管了。麻烦你开一下门,同时向我们出示一下有关证件。”
大地瓜回到屋子里,那把孤零零的黄铜钥匙已经不知道被他甩到了什么地方。他翻了枕头,又翻了铺盖,最后连鞋子也没放过。正当要放弃,准备撬锁的时候,却在门后的旮旯看到一点亮光。
他拿着钥匙从路边打开了那道已经开始生锈的门,屋里的潮气像一群老鼠从他们的脚边逃跑。工商局的人进屋后首先寻找灯的开关,嘴里还絮絮叨叨。“这黑咕隆咚的,咋做生意?”
大地瓜轻车熟路的打开了灯,发现床上的被子如同蛇脱皮留下的空壳,扭曲的躺在那里。家旺似乎走的匆忙,除了锁门什么也没做。地上的两只拖鞋还相隔着七八米,袜子更是卷成一团卡在了废弃的暖气片缝里。
“就这环境也有人来买东西?都不嫌脏?”工商局的男人回头看了大地瓜一眼,双手背在身后,右脚在地上如同踢踏舞者敲打着节奏。“来吧,把证件取出来,我看看。”
“同志,虽然他是我弟弟,但我们平时没什么来往。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放在哪?”
“找啊!赶紧的,不然我就得查封。等他回来,再去局里取。快点,有没有,没有我就叫车了。”
“那你叫吧,反正,我不知道。”大地瓜在通往内院的门上靠了一下,俨然听到院子里有铁链晃动的声响,吓得赶紧从门上弹起来。
“你们这当兄弟的,当的是个屁。”然后工商局的男人拿出手机拨了出去,电话立刻就通了,“开过来吧,一看就是个黑店。”
“同志,你们随意处置吧,我要回去睡觉了。”大地瓜把手里的铜锁丢在床上,“麻烦您走的时候给把门带上,不过,忘了就忘了吧,无所谓。”
工商局的男人都来不及惊讶,就见这个明明没有酒气,但是却浑身散发着疲软的男人走掉了,他似乎连二斤鸡蛋都拎不动。然后,他开始对着柜子里的烟和酒进行抽查,果然发现了一些假货,但没想到真货居然还很多。
当他将车开回工商局的院子里时,钟队长已经守候了一阵,他赶紧下车握住了钟队长的手:“都收回来了,一个不落。要不要把车开到你们那边去?”
“没见着人?”钟队长神情凝重。
“没有,据他家人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好像是圣诞节后一两天不见的,也没留个信儿。”
钟队长的嘴唇向内卷进了嘴巴,两个字不经意的走了出来。“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