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又一个失踪
坐在田昊的车里,大龙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他只对着镜子里的二狗子说了一句“回去啥也别说”,便陷入了沉默。从这一刻起,他的眼睛挨个对着路边的行人扫描,觉得每一个人身上都藏着嫌疑。他已经拿定主意要为小凤讨个公道,甚至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大龙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二狗子,他始终垂着脑袋,两片嘴唇还在不停的磕碰,只是有意不让他听到声音而已。但即便如此,也惹得大龙心中怒意汹涌,要不是顾忌田昊的面子,大龙的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大龙立刻把心思转到小凤的死因上去,劫财居然还杀人,这帮狗东西真他妈没有人性。其实他早就听说,市里有一批小流氓,专门挑过年前下手,一来因为这个时间他们极度缺钱,二来也因为人们此时手里往往有点钱。可是这帮人也机灵的很,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动手,要想逮住,难比登天。想到这里,大龙有些后悔总是任由小凤打扮的那么招摇。他更后悔,都纵容了她十几年,为何那天,就那么沉不住气。
而大龙之所以把原因确定是劫财,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小凤死前收到侮辱。但如果最终公安机关认定凶手是见色行凶,那么不管这个凶手被关在哪里,他都要亲手阉了他。他甚至没有勇气问田昊,小凤死前有没有经受太多痛苦。
至于仇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小凤哪里来的仇家,就算有,也只能是自己得罪了人。想到这里,大龙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更加怀疑,是自己给小凤带来了灾祸。记得以前看电影说有一种人,天煞孤星,刑克家人。他想到父亲,想到妻子,想到妹妹,顿时心脏如同被渔网罩住,勒出一块块的血肉被蛆虫啃食。“田叔,我要下车!”
“你不回家?”
“我要去公园散散。”
大龙所谓的公园,其实不过是路口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晚上就是老年人跳广场舞的聚集地,但是白天,有另外一种用途。许多带着各式各样帽子的人,坐一个小马扎,面前摊开一张红布,上面或许画着面相,或许画着手相,也可能画着八卦图,也可能画着太极图。各自都写着一段文字,任谁过去看两眼都能看出个大概,但就是捉摸不透。这些人,就是人们常说的神婆神汉。
大龙以前顶看不起这些人,觉得装神弄鬼招摇撞骗,而且十分低级。那苗半城,也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是人家求仙问道,拜访的都是名山大川,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像这路边的摊子,都不屑于用正眼瞧。再说了,看看偶尔有那蹲在一旁的都是些什么人,脸上写满了失意和困苦,怕是穷的连一张两块钱的彩票钱都舍不得掏。这样的人,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更何况这些穿的比流浪汉强不了多少的骗子。而且,这些人谈来谈去,不就是婚丧嫁娶那点破事。
大龙在这空地上来回走动,而这些算命的神棍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两手插在袖口里,不紧不慢的较劲,试图把生意抢到自己手里。
“小伙子,有话坐下说,不灵不要钱。”
“老板,您先听我说两句,说的准,咱们接着聊。说的不准,您掀了我的摊儿。”
大龙看着他们脚下满是黑洞的破布就像看到他们人性的漏洞,只恨此刻没有一个明白人,能为自己指点迷津。他叹息着正要离去,忽然听得一声大喊。
“双手金钱祝告天,请其神灵降凡间,运蹇时乘不自由,金毛狮子变成牛。但是五湖明月存,何愁无处下钓钩。黄河尚有澄清日,人岂无有得运时。”
大龙只见一个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如同画里的张飞一般。幸好带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补上了一些斯文之气。只见他对着自己皮笑肉不笑,又像是审视,又像是嘲讽。至于他脚下的签筒,更像是插了几根用过的旧筷子。大龙明知道这是个诱饵,也决定过去尝尝味道。“师傅,您刚才说的是什么啊?是说给我听的吗?”或许,真正吸引大龙的,也只有澄清二字。
“我是不是说给你听,你自己心里明白。”
“行,那咱就快人快语,我求您帮我算算,我是个什么命,生日我告你,是。”
大龙话未说完,络腮胡大笑两声。“白手求财无依靠,空手问利人聪明。”
“不白问你,我知道你们这儿的行情,五十块钱一卦。你快算,算完了我着急要走。”大龙不耐烦起来,当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张红色的钞票如同蛇信一般在吞吐。
络腮胡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去,放进一个口袋然后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拿出一张红纸和一支削的很笨拙的中华2B铅笔,感觉更像是从哪个考场捡的。他递给大龙,闭着眼睛享受着日光被眼皮阻隔的感觉。“生辰八字。”
大龙哪里懂得生辰八字,他只是草草把自己的生日用五个阿拉伯数字表达了一下。
络腮胡接过大龙手里的笔后又插进了口袋,然后左手捧着红纸,右手拇指开始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面画着圈,那样子和电影里一模一样。嘴里还念念有词,但大龙只听开头说道“乾坤”,后面大概有一句“莫知至者命也,莫知为者天也”,却也不懂其中的玄妙。
突然,络腮胡的右手停了下来,如同菩萨拈花,眼珠在眼皮下咕噜转了两圈。然后瞪大了双眼,拿出刚才那支铅笔,在大龙的生日下草草写下了一行字。写完后,又将这红纸三五下叠成一个荷包状,塞进了大龙的手心。“回去之后,需沐浴净身之后,方可得看。”
大龙根本不吃这一套,只等走过这个路口,背过身子就会打开。“找钱。”
“不急,你一定还会来找我。若我说的灵,你且需要我的指点,到那时,这五十自然是我的囊中物。”
大龙懒得与这人争论,立刻向家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他几次欲打开手心里的纸团。但每次看到自己的掌心被红色染红,都打消了念头,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就这么三步并作一步,赶到巷子口的时候,也顾不得正是数九寒冬,就想往脖子里灌点凉水。他过去狠狠拍打家旺的店门,拍的屋檐下都落下了灰尘。
但是,今天的门一来没开,二来也不闻家旺在里面破口大骂,但隐约却听见家旺的疯狗脖子上的铁链在地上摩擦,不禁心中一凛。就连从巷子里走的时候,走到秀才的院子门口,大龙都忍不住小跑两步。
但是走到家门前,大龙又不敢进。既然结果已经放在手里,那他还是确认了结果再行动吧,这样他也能踏实点。可此刻他却没了去处,破庙的院子里依旧传来人声,但他现在想到二狗子那张麻木的脸就觉得恶心。更恶心的是,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还在钟队长的办公室吐了一地,溅到了沙发上,也溅到了他的鞋上。
他转而后退两步,退到了老芋头的院门口。此时,门虚掩着,大龙推开,只见老芋头正坐在院子里,两只脚穿着蓝色的袜子插在大金子的背毛里,而手指则一边在大狗子的肚子下挠痒一边取暖。老芋头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继续闭目享受着。“是大龙啊,咋了?”
“没事,找地瓜。”
“在他那屋,这几天,天天在屋里睡懒觉,你快带他出去透透气吧,可别憋成神经病了,就和你那个神汉弟弟一样。”
本就是装出来的脸色,这下更加没了颜色。大龙假意扭到了脖子,歪着头不想看见老芋头,向大地瓜的房间走去。房间门反锁上了,大龙轻轻撞了两下也没个结果。然后听到里面带着睡意的问:“谁呀?”
“我,大龙,开门。”
门唰的一声就开了,门口面站着大地瓜,穿着秋衣秋裤,头发乱糟糟的,开了门之后又在第一时间钻回了被窝,一句问候都没有。好像这间屋子与大地瓜没关系,与他有关系的只有那个被窝而已。
大龙自然也不去理会他,在大龙眼里,大地瓜就是这个样子。他关好了门,打开了手里的红纸,虽然被掌心的汗水浸湿了一半,但还看得清络腮胡那难看的字,宛如小学生还不能熟练的写作:买来绫罗要眼见,疗病汤药用口尝。男或逃避他乡死,女已香消殒落亡。大龙看了一会儿,恨恨的骂着络腮胡这个大骗子,自己问的是命格,他给写的这打油诗狗屁不通。
但是这后两句,似乎隐藏着一股魔力,女亡,是否在暗示小凤?男逃,说的又是不是凶手?想到这里,大龙决定立刻回去找那络腮胡问个清楚。但他觉得这么离开似乎欠缺了太多,便对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问:“不舒服?你家老二哪去了?去他那喝口水都不开门。”
“不知道,一声不响就走了,走了两三天了。就留下个字条,让我帮他喂狗。我可嫌那畜生怕,我都是隔着院墙把骨头扔进去,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就行,饿不死。咳咳。”
大地瓜的脑袋一动不动,这更惹得大龙不快。但是手里的字条似乎充满了秘密,他着急跑回到广场,却发现那个络腮胡不见了。问其他的摆摊人,却都说不认识。
隔天,大龙又去了两次,依旧没见到那人。大龙嘴里骂着骗子,但却把红纸塞进了钱包。说不定,这是个有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