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平安夜

圣诞节从来都不是最热闹的一天，就好像正月初一远远不如年三十那么红火。简朴惯了的二狗子也无意营造氛围，倒是这帮平日里看起来只关心手里扑克的老人，带来了不少彩带和贴花，让各式各样的圣诞老人和圣诞树，贴满了院墙。孩子们也拿来了一些红纸包起来的泡沫块，随便找个凸出的钩子就挂上去，好像这里成了礼物商店。只可惜这里依旧禁止燃放烟花，夜空中那闪烁的彩虹，看方向，大概来自南天傲吧？

二狗子听从村长的要求，晚上到家里吃饭。餐桌摆进了院子，却没有丝毫的寒气，一瓶扭开盖子的老白汾孤零零的靠在村长的手边，一动不动。桌子中央一只德州扒鸡被断了爪子和脑袋，犯了错似的跪在雪白的瓷盘里。有些突兀的是旁边摆着两个小碟子，放着一红一黄两碟小酱。村长穿着小凤从国外带回来的衣服，似乎还很正经的洗了脸，说不定还偷偷抹了点李婶的油。毕竟这空气中闻惯了泥土，偶尔绽放的花朵总是特别吸引动物的嗅觉。大龙比二狗子迟到了一会儿，但这一会儿在沉默中也不见得有多么漫长，只不过是一条无限延长的直线上的两个节点而已。

“小凤呢？”大龙今天终于接到了一单不错的生意，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所有的不愉快他都愿意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决定了，等做完了这单买卖，他请全家人出门旅游。就是五个人出门，似乎会浪费一个床位。“气性太大啊？要不我给她道个歉，虽然是个洋节，但也很有意义嘛，我还专门买了礼物。狗子，你给她打个电话。”

“我打了，一直是关机。要不要我联系一下她的同学，会不会躲到同学家里去了。都是成年人一直麻烦别人也不好。”李婶端着一盘饺子走出了厨房，走进了院子。原本还增色不少的雪景却早早落入尘埃，带着空气中漂浮的黑灰卷在地上，成了一堆比野狗毛还难看的垃圾。

“那就开饭！不能一直等，吃！”村长颤颤巍巍的右手用勺子舀了一个饺子，也不蘸醋，就那么囫囵扔进了嘴里。年轻时的苦难似乎让他内脏都镀上了一层护甲，而大龙不明白是因为没体验过晚一步就吃不上饭的局面。

“爹，这烧鸡谁买的？这个头也太大了，肉都老了，不好吃。这烧鸡还是用童子鸡好吃，嫩！”说着大龙撕下来一个鸡腿，用餐巾纸裹着骨头递到了村长的手里。

“我看老外过这个节都是吃火鸡，那么大的个儿！咱这没有，就吃个烧鸡对付对付吧，这已经是最大的了。我看电视里那火鸡比这大四圈，二狗子，你说能好吃吗？”村长从大龙的手里接过鸡腿，发觉儿子不仅长大了，也老了，而且比自己老的还快，赶紧把目光投向二狗子，这不会让他的眼睛发酸。

“爹，我也没吃过，不知道。但是听以前学院里出国回来的老师讲，不好吃！”二狗子并不急于吃任何东西，而是偷偷用手机给安阳发了一条信息。其实他本不愿意发，但是为了小凤，只好让人讨厌一次了。他写的很简单，祝安阳圣诞快乐，同时希望她问问，小凤是不是在哪个同学家过夜呢。

“老外懂个屁，要说吃还得是咱们中国人。什么意大利面，难吃死了，那就是从中国偷师没偷好，自己弄了点名堂就觉得立了山头了。中国人也是傻子多，竟然觉得那东西好吃。要我说，还不如挂面呢。”大龙回头看一眼开着的院门，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有那闻着肉味摸索过来的野狗，来回巡逻。大龙撕下一个翅尖，从门缝里巧妙的扔过，然后一只狗迅速叼起，另外两只就追着它的尾巴咬起来。“小凤咋还不回来，我给她发了信息，按道理一开机就能看见。不是故意躲我呢吧？”

“你有啥可躲的？去，你去小凤的那屋，看看有没有通讯录啥的，给她的朋友挨个儿打打电话。出门一俩天意思一下就得了，还咋，闹离家出走啊？赶紧回来得了，这仇不能拖，越拖滚的越大。见面了，也就没事了。快去！”李婶不禁催促着大龙，但是大龙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还在努力的把烧鸡身上所有的肉都撕成一条一条的。

“二狗子，老大不听话，你去！”

“娘，我不去。严格来说，那是小凤的闺房，属于私人空间。我不经过同意就进去，是侵犯隐私的。”

“她能有啥隐私，一个小姑娘家。再说了，你知道的隐私还少呢？这话我悄悄告诉你，你可不能上外面说去。经常和我一起跳舞那六婶，现在儿子在省城找下工作娶了媳妇，她就想找个后老伴。前一阵子她刚冒出这想法的时候，一冲动就去你那小黑屋找你聊了，有没有这事？”李婶得意的笑着，就好像着急找后老伴的是二狗子，还被她一个人发现了。

二狗子知道六婶，也是少数来教堂比较勤快的人。记得有一次六婶还给他送来一碗饭，那饭里所有的菜依旧还保留着小时候在她家吃饭的感觉，不管是黄瓜还是鸡蛋，似乎都被剁成了沫子，为的是看起来比较饱满，也为了更好的和米饭搅匀。“娘，告解室里的事，只有主知道，我不知道。”

“得了得了，就知道你嘴严。人家六婶说了，她刚跟你说了这事就后悔了，结果过了几天，发现没人拿这事笑话她，就说你这孩子靠得住。要是她再有个闺女，肯定就嫁你了。其实六婶也可怜，活了多半辈子就守了半辈子的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想想怪难受的。”李婶用袖口点了一下干燥的眼角。“还等什么，不是让你听故事呢，赶紧去看看小凤房里有什么线索没有。要是真把你妹丢了，你也不着急？”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什么通讯录，所有的信息都在手机里存着，走哪带到哪，比电脑还方便。”大龙把一块完整的鸡脯取下来，每一条都撕的比毛线还细，他知道李婶的牙已经开始松动。

“你不去就不要吭气，吃你的鸡。”李婶继续催促着二狗子，“小凤说给我们都准备的有礼物，你快去翻翻，不然过了今天送就没意义了，这总行了吧？”

“娘，看不出来，您也挺会瞎掰啊。”大龙蘸着蒜醋吃着烧鸡，美滋滋的看着二狗子。那眼神在传递一个信息：快去吧，走个过场，回来就说没找见就好了嘛。

“好吧，我去就我去吧。”二狗子脸上挂着微笑，而且还有了一点害羞的红润，如半片晚霞忘记了离开。

二狗子刚走进屋里，村长就呵斥李婶：“你天天打扫闺女的屋，里面有什么你不知道？你非得为难孩子干啥？”

“你们男人懂啥？我就是因为天天给她收拾我才知道，这闺女大了，心思动了，但是，这层窗户纸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俩人好像都不去捅。”

“你的意思，小凤对二狗子有意思？那二狗子呢？”村长看了看院门，觉得自己的手扔不了那么远，也扔不了那么准，只好把骨头放在了桌上。

“二狗子好像没那个意思，我觉着吧，让二狗子去她房里转一圈，事情就不一样了。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摸不透这个孩子。有时候看着老老实实，觉得是个能托付终生的人。可他偏偏信了这个洋教，说是终身不娶。而且你瞧他，别人跟他说啥他都不说，这城府不是一般的深，有时候想想我也怪害怕的。”李婶早就忘记了自己和二狗子属于同一个教派，最起码表面上还是这样的。

“那有啥好怕的，这叫守规矩懂不？都跟你似的，老六媳妇那点事，孩子不说，你倒说出来了，亏人家还把你当朋友，真不像话！”村长瞪了李婶一眼，真为六婶有些不值。

“你瞪我干啥，我不是为了孩子好？大龙，别只顾着吃，你说是不是？”

“是你让我不去就安心吃我的，我这光吃不说还不对了？”大龙以前各种宫廷秘制烧鸡不知道吃了多少，可今天晚上的吃起来格外的香。

这时，二狗子赫然已经走回了院子，依旧是那不变的微笑，轻轻摇摇头。“娘，您把屋子收拾的太干净了，哪有什么线索，要我说咱们就安心吃饭，主会保佑小凤的。”

其实二狗子走进小凤闺房的一刻，还是有些怦然心动的。房间的四壁没有任何明星的海报，也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写真，有的仅仅是他回来之前，大龙新婚时的全家福。而这张放大的照片的角落里，还插着一张五寸的小照片。放在那里好像不想被人注意到，但这样突兀的格局又似乎提醒人们去注意似的。

二狗子也不例外，走上前一看，才发现赫然就是小凤毕业那天，他陪着她们宿舍的所有人拍的那张大合影，好像是七宗罪来着。但是照片里只剩下了他和小凤，其他人都被剪掉了。这也许就是年轻人的行事风格吧，用这样的方法把全家福给补满了。

靠着床头的书桌，整洁的没有摆一本书，也没有摆一瓶化妆品。也许，有很多秘密都在那指甲盖大小的铜锁背后隐藏着，但二狗子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心的离开了。同时，他的手机也响了，安阳回复了他的信息：哥，也祝你圣诞快乐！小凤不在我这，我帮你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