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礼物（4）

二狗子将《圣经》交到大地瓜手里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些怪怪的，那种诡异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是二狗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他的手里抽走了《圣经》，扭头就走了出去，走的比正常人还快，还差点撞倒一个冒失的小孩。

二狗子自然不去理会一院子的老老少少，哪怕现在有人冲他吐一口痰，哪怕这口痰直接啐在他的脸上，他连眼睛都不会瞟一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插秧似的扎进床上，屁股好像炸了一个洞。窗外的阳光比今年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但大地瓜却感受不到，仿佛他的头和屁股颠倒了。

大地瓜不会游泳，他连湖边这样的危险场所都不会轻易去，除非是小凤想去走走。想到小凤，他掌心沁出的汗水快要打湿了封皮，暗暗的力气已经让那劣质的缝线都有迸裂的危险。大地瓜不知道冰窖有多冷，但现在身上似乎有二百把锥子刺着他的皮肤，但他还不能大喊大叫，他只能想象着两只无形的手堵住了他的嘴，七八只无形的手像绳索一样捆着他的身子，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让冷汗代替他的声音。

但不够，他还需要刺激，他需要一个响亮的声音，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耳朵上，让他从梦里醒来。没错，这就是一场白天的噩梦，一切都是幻觉。但是，那本《圣经》就像是一个烙印，灼伤了他的手，他还甩不掉。

“我就说看着像你，咋样，看看小凤给买的这进口狗粮咋喂呢。”老芋头忽然立在门口，两根牵引绳在他手里慢慢的缠成了一团。“死屌孩子，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你知不知道，人家看见我回来，就‘嗯’了一声，然后把东西放在地上，扭屁股就走了，早知道他是这个德行，我就该扔茅坑里淹死他，还省了一笔罚款。”

大地瓜还静静的坐着，浑然没听见一样。只是，他肩膀轻轻的耸起，颈部的肌肉也在膨胀，和头连在一起，恰似一座插着墓牌的新坟。

“咋了，哪不舒服？要不你休息吧，我记得咱院住着两大学生，让他们给看看。还有啊，今天好像是你生日，要不咱出去吃口？你想想吧，晚上也行。”老芋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身后的光线照不到凹凸有致的五官，只剩一下一团黑影，看得他心酸，看得他胆寒。他默默的关上了房门，只能把手里的绳子缠的更紧致而已。

大地瓜听到老芋头的话后，无声的将手机打开，看到了日期，也确信老芋头说的是真的，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生日。他不禁想起了母亲去世那年，他是在村长家和小凤一起过的生日。虽然很多事情他都忘记了，但他确信，当时他们两个肩并肩那么坐着，那似乎也是他们拥有的最近的距离。

但此刻，二十年后的今天，有一个人横差在二人之间，甚至他们之间的举动亲密的天理不容！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兄妹，根本没有血缘！什么信仰，都是骗人的鬼话！大地瓜把一腔怨恨都发泄在了《圣经》上，随手扯了一把，狠狠的撕下来，揉烂了，再展开，全部撕碎。又去拽了一把，这次他看了一眼，尽是些糊弄人的鬼话，尽是些心灵毒药，都该死！

大地瓜扯下来厚厚的一把，厚的他揉不烂。但他就是要这样，越是艰难，才越能激发他的潜力，他要看到，自己的坚持，让整齐的边缘，出现一点点的裂缝，而这裂缝，再如断崖一般撕裂，就好象看到二狗子那张虚伪的脸被他用菜刀劈成两半！

书，一会儿就撕完了。当年高考结束后没有经历的疯狂，此刻大地瓜一人独自的感受着。但很累，这比追着汽车跑一路还要累，可是没有汗，他的脖子是凉的，仿佛被冬季的风刮了一刀又一刀。大地瓜累了，累的开始后悔。也许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还有转寰的余地。他再次捡起手机，向小凤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我生日，你难道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大地瓜看着地上纷乱的纸屑，雪白的缝隙中露出的黑点，靠着他的想象力，似乎正在慢慢连成一个女人的轮廓。越看越像，越想越像，这图仿佛活了一般，快要从地上站起来。

“滴滴”两声，大地瓜打开手机，小凤回了一句“生日快乐”。够了！这就够了！小凤没有不理他，小凤还在祝他生日快乐。对着呢，肯定是他的错，是二狗子用了什么阴谋诡计，用那些老外过分的礼仪和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骗到了小凤的亲昵。一定是这样！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加倍努力，把小凤从邪教里拯救出来，用他的真心为小凤醍醐灌顶，让她茅塞顿开！没想到，小凤回复信息这么快，看来她在国外的时候，是真的没时间。

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地瓜重新拿定了主意，再看这一地的废纸屑，俨然是暴露了行踪。他匆忙跑到院子里，拿起套铲把这些铲起来塞进一个黑色垃圾袋，然后混着租客们的垃圾扔在一起。同时他也看到墙根一列整齐的空酒瓶，突发奇想，顺起一个回到卧室。

既然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那他自己就更不能忘。而且，今天实在是太有意义了，让他明白其实成功需要一百步，而他险些就放弃在这第九十八步。剩下的两步，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两个人再勇敢一点，各自向前一步就好。对，勇敢，他缺的就是勇敢。

大地瓜掂了掂手里的酒瓶，不禁想起了电影、电视剧里那些英雄豪杰，在酒桌上、在马路边，面对凶神恶煞的歹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拿着酒瓶砸向自己的脑袋，让那些人在酒与血的洗礼中望风而逃，路人都不禁佩服不已。这样的画面，想想都让他再度热血沸腾。但是，手里的瓶子，怎么感觉，有点重啊？

大地瓜是聪明人，不会冒失的砸自己的脑袋，而是选择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试试。他把手铺在桌子上，然后试探着，用了两成力气，几乎是让空酒瓶从他的头顶自由落体，掉在他的手背上。唉，确实不怎么疼。这给了大地瓜足够的勇气，他在桌边端坐好，双手紧紧攥住瓶口，屏住呼吸，一遍又一遍的在额前试，他记得，人的脑门是最坚硬的地方。他还记得，课本里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还在心里提醒，勇气，他缺的就是勇气。

空瓶子这么上上下下飞舞了七次之后，大地瓜找到了感觉，他闷闷的哼了一下，鼻子里的两道气柱喷在手背上，让手指的筋肉扭在一起，再也不会松开瓶子。

“嗨！”大地瓜大喊一声，瓶子向着脑门如失控的列车一般冲去。

恰巧这时，老芋头换好了衣服，要喊大地瓜出门吃饭。他推门发出咯吱的一声响，让大地方手里的列车像是踩下了紧急刹车，那瓶子在两股力量中，撞到了大地瓜的头。大地瓜眼前顿时一黑，他本来就闭着眼，只不过这黑让他在黑暗中迷失的更彻底。

“操！疯了你！好好的自残什么？”老芋头惊呆了，他赶紧过去夺过大地瓜手里的空瓶子。再看他这宝贝儿子，额头中央高高的隆起，宛如里面藏了一颗鹌鹑蛋。“咋都是些丢人败兴的东西！”

小凤从厕所回来，看到二狗子还在拿着她的手机看个没完，心里得意的不得了。“咋样，有没有收获？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请我吃顿好的？”

二狗子微笑着把手机还给小凤，“你这大鱼大肉都吃遍了，找你这个穷哥哥能吃啥？路边给你一碗踢尖吃不吃？”

“吃！为啥不吃？这可都是主的恩赐啊！吃饭的时候我再好好给你讲讲，有关你们这些信教的人的一些趣事，都是导游告诉我的，可好玩了！”小凤本想过去挽住二狗子的胳膊，但四目相对的一刻，她还是乖乖的走在一旁，两人之间还空出了一条手臂的距离。

而二狗子却没告诉小凤，他替她，回复了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