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礼物（3）

二狗子和田昊面对面的坐在离村子不远处的一间咖啡馆里，咖啡对于这样的小城市而言算是新兴产物，因此冷清的很。虽然天花板上吊着真正的葡萄藤，上面挂满了不知道从哪里邮来的明信片，但依旧无法引起人们对咖啡的好奇。就连田昊这习惯熬夜的人，也只是点了一杯奶茶。二狗子更简单，白水而已。

“二狗子，叔就不跟你客气了，直来直去，把话说开了，大家都节省时间。我听说你那小堂每天人都很多，都是冲你宣讲基督的？不可能吧？”田昊习惯性的观察四周，只有一个咖啡师孤零零的靠在吧台后玩着手机，冰箱压缩机的低鸣是他们唯一的伴奏。

“田叔，您是知道的，凡事都有过程，主都需要时间让子民看到神迹，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大家带上信仰。既然你要直说，那就直说吧。该说的，我都会说。”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你那个主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二狗子，现在是法制社会、法制国家，不是宗教国家，虽然今天只是私下来咱俩闲聊，但是我希望，在我这里，你不要藏着掖着。”田昊趁热喝了一口奶茶，却发现太甜了，远远超出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份量。

“田叔，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或者说，你想问什么？”二狗子也喝了一口白水，清清淡淡，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我听说村里的人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去你那小黑屋里找你聊天，而且从外面是听不到里面说什么的。再加上你这个人嘴还挺严，不少人把你当成了倾诉的对象，有没有这回事儿？”

二狗子点点头，轻轻摸了摸领子上的罗马结。“有的，但您说的也不完全准确。那个叫告解室，是神圣的地方，不是什么小黑屋，所以田叔，希望您不要用带有歧义的字眼去描述它。再者，大家到主的地方去告罪，那不是对我说，而是对主说，我只是恰好在那个地方服侍主而已。如果说一定要把他们的诉说归结到某一个人身上的话，那也是他们自己，因为主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只是，很多人都没有发觉而已。”

“好啦好啦，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人，说起来一套一套，把这些脑子用在正经事儿上多好。”田昊知道，主动权还得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今天来，只是跟你打个招呼，毕竟你和大家的接触比较多，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我希望你及时与我取得联系，防患于未然，好吧？叔也是快退休的人了，也没什么奔头了，就想着守着一方平安，维持社会稳定。”

“国王的归国王，上帝的归上帝。田叔，这话您总该听过吧？”不管田昊会不会误解二狗子的礼貌，他都时刻保持着微笑。“如果你想搞法制宣传，你大可让我爹和我哥帮你的忙。至于我，我只做我个人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其他的事。”

“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田昊明白欲速则不达，何况他又不是没有联系村长和大龙。只是，二狗子这个人，有点怪，必须单独处理。“有时间了多去我那坐坐，你也可以给我传传教，我也多给你普及些法律义务。义务，可是每个公民都必须履行的，这你总不能拒绝吧。”

“如果一定要有所取舍的话，那我不妨选择放弃一部分权力，以获得义务的饶恕。”

“你这个孩子，行了，随便说着玩玩，别这么一本正经的。你看，我今天警服也没穿，完全是长辈想要了解晚辈的想法，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田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杯，“真的只喝白水？不给你点些别的？”

二狗子耐心的陪着田昊又说了半个小时，讲了不少自己跟着教父在一起生活的乐事。田昊也不客气，讲了一些他这些年经手的案子，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冤假错案，倒是有很多无奈和农民式的狡猾。但心底里，二人都明白，谁也没能往对方的心里，多走一步。而田昊，也不会在二狗子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走访。

二狗子回到教堂里，眼见地上扔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想必孩子们已经在童年的经历了添上了一道彩虹，满意的向休息室走去，这样好的心情，最适合参悟教义了。但休息室的门外，赫然靠着大地瓜，看着有点闷闷不乐。休息室的门，他并不记得自己关上了。“等我呢？有事？”

“走呗，进去说。”大地瓜指指二人之间的告解室，“我脚不利索，你去外面，我在里面，行吧？我心里堵的慌，想听听你的意见。”

“没问题。”二狗子本想去扶大地瓜，但也觉得，他不需要同情。

而且，当他绕到外面，刚刚关上了告解室的门，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开场白，大地瓜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万能的神啊，求求你，帮帮我吧。”

“神爱世人，所有善良的诉求他都会听到，也会把他的福音降落在虔诚的信徒心里。你只需要真诚的与神沟通，将自己的罪孽洗净，终有一天，会收获饱满的麦穗。”

“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没有用，还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二狗子，你来说，我不要听那些大道理，你用白话告诉我，一件事如果能够坚持到最后，是不是就能获得成功？”

隔着玻璃二狗子都能感受到来自大地瓜的努力，他或许猜到了大地瓜指的是什么。“主告诉我，我们对事物的坚持，并不是为了获得成功，而是因为我们热爱坚持这个过程，相信坚持这个过程，并不是为了将来的回报。虽然主往往会赐祝福给我们，但那不应该成为我们坚持的动力。”

“可如果没有结果，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的意义都隐藏在主对世人的教诲里，如果你不明白，不妨静下心来，好好听一听、看一看，我相信你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答案。我到休息室去给你拿一本《圣经》，我给你标记一些文章，你好好看看。看完我们再讨论如何？”

“我静不下来，不想看，你就告诉我，人应不应该坚持？”

“我觉得我的答案也许是错的，但主不会错，你还是看了书再说吧。也许，到时候你就不需要我了。”二狗子从容推开门，走进了堂里。内侧的门还关着，二狗子不想打扰他，觉得让他一个人安静的呆会儿挺好。

他进了休息室，却发现小凤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单子。而他微微鲁莽的举动，发出了一些声响，倒是把梦中的小凤惊醒了。

小凤瞄了一眼，伸一个懒腰：“回来了？是不是偷偷约会去了？当牧师当的心痒了？忍不住就直说，别害羞啊。”

“瞎说什么呢！”二狗子走到床边，从床下拉出他的箱子，箱子里的《圣经》陆陆续续送给了不少老人，就算他们不认识里面的字，也权当是一件圣物用来祈福好了。何况老人的眼神，如同干涸的土地在表达对雨水的爱意。

小凤看到二狗子半跪在自己的面前，即使知道这只是巧合，也欣然享受着此刻的甜蜜。起身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空气里、身上还夹杂着不少二狗子独有的那一点点迂腐的味道。“不许动！”

二狗子已经拿出了一本搭在大腿上，刚把箱子推回去准备起身，却被小凤这样警察小偷之间的语气逗乐了。“咋了？要抓我啊？”抬头，却见小凤解开领口最上面的扣子，然后玉指伸进去一掏，一根红绳在她的指间流动着滑出。最后，当绳子走到了尽头，一个小巧的十字架，带着小凤的体温，跃然立于二狗子眼前。

“好不好看？”

“好看。”

“我好看还是十字架好看？”小凤带着一分挑逗的味道。

“又来了，都好看。”

二狗子站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刚和坐在床上的小凤的眼睛升到一个水平线，就被小凤按住。“没意思！我在梵蒂冈买来送你的礼物，这可是你们的圣地，有意义吧？戴上，不许摘啊，洗澡也不行。人家卖东西的老爷爷说了，防水。”小凤利索的把十字架从自己的脖子过渡到了二狗子的脖子上，可怜二狗子此刻比蹲马步还要吃力，一只手还拿着本《圣经》，另一只手只好扶着床。

小凤也注意到，此刻二狗子还真是任人宰割，就对着二狗子的额头亲了一下。

而这一幕，却被门口的大地瓜看到了。而他看到之后，立刻藏了起来，生怕被小凤发现。

二狗子却只当作年轻人盲目对西方的模仿，兄妹之间也是可以亲亲额头和脸颊的。“没别的事我出去了，大地瓜心情不好，我开导开导他。你啊，不要搞崇洋媚外这一套，毕竟咱们中国人，还得守点自己的礼法，让人误会了怎么办？”二狗子这样说，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别人误会无所谓，自己千万不能“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