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礼物（1）

大地瓜天未亮就爬了起来，把自己梳洗的比过往更加精神。院子里的租客们看见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像在检查一颗苹果究竟哪里被虫子钻了个洞。大地瓜更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展品被赤身裸体的扔在大街上，贱的不能再贱了。也就是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社会提倡用平常心去对待残疾人。但是，他握着拳头告诉镜子里的自己，你不是！

即使可能会增加后遗症的风险，大地瓜也坚决不会用拐杖这么标志性的东西。而他这么早起床，也是为了避开人的眼球。但是在清冷的大街上，即使从马路牙子上钻进出租车里的这五步，也让勤劳的司机发现了问题：“师傅，不着急，您慢点。”这一句话此刻在关心之余，也在大地瓜的心里染了色。

保安小飞躺在床上，抓紧最后的机会做着美梦。所谓的床，不过是把长椅搬到了桌子和暖气片之间，又在椅子上铺上了军大衣。就这样穿着秋衣秋裤、盖着被子就像被天地环抱一样，小飞也能找到自己的快乐。即使他也明白这不是真正的快乐，也进入了倒计时。但是门外硬邦邦的声响，却不得不让他提前半个小时爬起来。对所有人来说，起床前的半个小时，都是最美好的半个小时，最短暂的半个小时。除非，醒来后还能睁着眼，再躺半个小时。

小飞用遥控器开了锁，卷帘门刚提起了半米的空间，大地瓜就猫腰闪了进来。“小飞，关了吧，还早呢，外面冷。打扰你睡觉，实在不好意思啊！”大地瓜拍打着袖子，因为那门帘比他受伤之前，脏多了。

小飞揉揉干燥的眼角，也听清了来人正是传闻里的笑柄。“是于哥啊，伤好了？来上班了？”

“咱就是个苦命的人，没好也得来上班啊。天天在家坐的，那不是男人该有的生活。你再躺会儿，我上去办公室坐坐。”

得亏大地瓜脚伤未愈，走的并不快，这才让小飞有时间把光溜溜的脚插进鞋里。起来啪嗒两步就追上了大地瓜，拉着他说道：“于哥，趁着这会儿没人，我不妨跟你直说。现在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的东西连同那张旧桌子，一并都放在仓库。当时是我亲自去抬的，你回来没和你们领导打招呼？”

“我这不就是回来销假上班嘛，要打什么招呼？”

“哥啊，你是不知道啊。就你休息的这段时间，单位的规定是一天一个样。像你那情况，按照工伤处理我看是没戏，能不能按病假处理估计都难。而且现在新成立一个部门，叫岗位调整中心，就是针对你这种没及时请假，超过一个星期没来上班的人。来了，都得先去那里报道，然后经过培训和考试，合格了，还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空位，才能上班。不然，就得回家等着。”

“不至于吧？我上去看看啊。”大地瓜心想一个小保安知道什么，危言耸听，况且自己当初进来可是带着背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打入冷宫。但是他并不知道，他的背景，早就成了过去的光景。

钥匙没换，大地瓜轻松的推开了门。属于他的角落确实换了一张办公桌，曾经的乳白色卡式桌椅换成了一套淡绿色，桌的边角还带着一层透明的乳胶护套，桌腿上的塑料膜还没撕干净。桌上还立着一块工牌，但上面的照片，显然是个靓丽的女性。大地瓜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果然每个卡式桌上都摆着一块工牌，也确实没有一张是他的照片。他看看时间，这个时候领导就算没吃完早餐，也肯定刷完了牙，但愿会有一个清新的口气。他把电话拨了过去，但是心跳的很快，他告诉自己，是爬楼爬的太快了。

老芋头领着大金子和大狗子，刚走出巷口，就看见一个浑身像是贴满了几百种花瓣的女人，脸上被丝巾裹的连鼻孔都看不到，拖着两个大箱子。从他身边走过时，似乎还轻微点了一下头。但老芋头没空多想，两条狗憋了一晚的膀胱快要炸了，奋力扑动爪子，往电线杆和树下冲去。就这么一搅和，老芋头把刚刚挂在心上的那件事，又给忘了。

而这个被花瓣围起来的女人，拖着箱子走到了村长家门口，抬腿咣咣就是两脚。“太阳都晒屁股了，有个勤快的人没有啊！”

“疯丫头！就不能轻点，你哥还睡觉呢！”

李婶嚷嚷的声音，其实比小凤还大。其实，大龙并不担心被吵醒，因为他很早就起来，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后，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其实这片又熟悉又无聊的景色他早就看腻了，只是此刻，不看这些他只能面壁。他同样看到了拿起扫帚的二狗子，像个和尚一样的生活，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至于花蝴蝶一样的妹妹回来，倒是让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又紧了一口气，谁知道她下次“发疯”会不会就在明天呢？

“哥，下来，我看见你了！”小凤对着天空大大喊了一嗓子，然后就把两口箱子横放在院子里，自己坐着一口，打开了另一口。“赶紧下来分东西了，先到先得，后到没得！”

“安静点！瞎嚷嚷什么，你东西再多，够给邻居分？左邻右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给不合适，都给了，也不合适。你当你哥赚钱容易呢，愁的他这几天快比你爹脸上的皱纹都多了。”这下，李婶倒是把声音压得很低。也因为，她看到了村长从屋里站到了屋外。

“那正好，我从法国买的护肤水，能紧致肌肤。娘，本来是给你的，你要是心疼我哥，要不给他用了吧？”小凤两手一掏，就从看似毫无章法的摆放中，取出了三个淡粉色的瓶子。瓶身像是一个窈窕少女被定格在舞蹈中最优美的一瞬间，瓶口金色的封条也像极了一条美丽的项链。

“我不用，没点皱纹哪像个老太太。不过这瓶子倒是好看，你哥用完了，摆在窗台上插两朵小花也好看。”

“娘，你这就叫不识货了。瓶子好，说明里面的东西更好。要都像你这样，去超市买东西只看赠品不看正品，做生意的人倒是省得动脑筋了。这叫什么，这叫买椟还珠。”小凤说着把自己脖子上的丝巾解了下来，直接套在李婶的脖子上系好。“实在没地方放了，干脆能穿的我都穿在身上了。娘，去让我爹看看，好不好看。”

“不要不要，羞死人了，你爹是村长，哪管这个。”李婶手拿住小凤系的活结，轻轻一拉就从脖子上拿下来。看着上面艳丽的图案，心中也有那么一丝痒痒。晚上广场上那些大娘们，都和她相仿的年纪，尽管谁也不认识谁，更想着肆无忌惮的争夺夕阳最后的余晖。“摸着倒是舒服。”

“现在出门买东西可得当心呢，一不留神买的就是 made in China。好不容易走出国门带点国产货回来，丢不丢人？”小凤自己先乐了，仰头却看见大龙站在楼梯口。“哥，快过来，给你带了瓶好酒。不过不是拉菲啊，太贵，买不起。”

大龙差点噗哧一下笑出来，他这疯妹妹还有不敢花钱的时候？但他好像是要知道自己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也凑了过来，仔细看看小凤都买了些什么，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干。可是看来看去，都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最顺眼的还真只有小凤手里那瓶酒。棕色的瓶子被四四方方两张标签一前一后的对齐贴好，上面画着两只威武的狮子守候着庄园的大门。淡淡的，颇有点水墨意境的画风一定也是几百年前从中国偷出去的。“这是个什么牌子？”大龙掏出手机扫标签上的二维码。

“土了吧！这些东西在国内没有登记，你怎么能扫出来？这个叫。。。叫什么牌子来着我给忘了，反正听导游说，人家老外才不追求什么牌子，什么喝着顺口就喝什么。咱们村不也是有的人喜欢喝青岛，有的人喜欢燕京，还有的人喜欢雪花嘛。你试试，不好喝就送人吧。”

“哪能送人，这么贵的东西！”李婶紧张的瞪大了眼，“要不就别打开了，把酒存起来，等你结婚的时候，再喝。”

“那是哪年的事儿了，还放的发霉了呀。”小凤从箱子底抽出一个黑色的袋子，走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村长面前。“爹，你试试，这是我在意大利的一家裁缝铺给你买的。”

“你别说，现在找个裁缝是真找不到了。敢情国外的生活水平还不如咱们呢？裁缝才挣几个钱？”李婶从大龙的笑脸里，知道自己又问成了笑话。但是看到儿子的愁容有一点舒缓，即使自己登台扮丑角又如何。

村长看着小凤把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轻轻一抖，就直挺挺展示在他面前。“这是国外买的？怎么看着像是民国的样式。”

“买西服你穿呢？你以为给你找件合适的衣服容易呢？我差点把罗马的巷子走遍了。”

大龙也不客气，打开了刚才小凤坐着的箱子，却发现装了整整一箱子的零食。“买这些东西干啥？”

“你没听咱娘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得让大家都沾沾洋荤。都说国内的食品添加剂太多，孩子们吃了不是烂牙就是闹肚子，我这不买点进口的嘛。你别看满满一箱子，还没你那一瓶酒值钱。一会儿帮我拿到狗哥那边去，他那里人多热闹，让孩子们分着吃了吧。”小凤把衣服给村长套上了，但似乎买的有点大。“爹，你又瘦了？”

大龙发现零食装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大袋子里有水果干、巧克力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上面的字符更是让他眼花。而那个小袋子里的东西似乎散发着肉香，不禁拿出来查看。“这是啥？肉酱？”还凑到鼻子前使劲闻了闻，引得他的口水在嘴里翻涌。

“狗粮！”小凤笑得腰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