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落地
出院的这天也是大地瓜入院以来,第一次把脚放在地上。记得以前听人说,崴脚之后不能着急下地,怕落下病根。他这伤可比崴脚严重的多,只能委屈老芋头一把年纪还给他端屎倒尿。脚腕上已经成型的伤疤像一条蜈蚣那么恶心,这时他反而想到了那个一次都没来的弟弟,想着他那不成熟的手艺,或许还有点用场。
老芋头也不能每天都只为他服务,院子里的那些租客不说,两条宝贝还得带出去遛弯,好不容易养成了习惯,不然会在家憋死的。所以,也只能委屈大地瓜短时间速成了一项技能,就是在老芋头来的时候,迅速解决战斗。不然,最少也是五个小时之后。也因此,让大地瓜觉得自己比监狱里的犯人还委屈。
他按照医生的吩咐,没事的时候,就动动脚丫子,让筋络在小范围内活动活动,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冲着自己点头是唯一的乐趣。但是右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依旧感觉踩在陷阱上铺的稻草,立刻落了下去。若不是老芋头和护士谨慎的搀扶着他,他就得对着医生单膝跪地了。
大地瓜顾不得脸红,把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右腿上,但仍觉得脚和小腿之间,好像隔着一个气球。渐渐的,他觉得自己从腿麻中解放出来,便甩开了二人的手,试着自己走两步。但是每一步,都感觉骨头试着从十几条缝合线中迸裂出来。一阵阵刺痛让他走的十分难看,就像个跛子。
“大夫,您不是说手术很成功,那我儿子这是?”老芋头着急的汗水打湿了蓝灰色的领子,就像潮水拍打着沙滩。
“不要着急,每个人的恢复情况不同,还需要观察些时日。你们坚持要出院吗?”
医生的扣子歪歪扭扭还扣错了一排,真不知道他在手术室能有多么的细致。但就是这样的环境,谁叫自己没有生在北京呢。大地瓜似乎还能闻到医生嘴里昨夜未分解的酒精,恶心的受不了。“出吧,我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反正是得慢慢养,我回家在院子里溜达也是一样。顺便遛狗,就当是锻炼了。”况且,大龙后来有没有继续垫付医药费自己并不清楚。现在娶媳妇的彩礼钱比房价涨的还快,大地瓜不得不时时小心。而他急于出院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日子,小凤一天也不曾出现。而他发给她的信息,要么是不回复,要么简单的一句“忙呢”,简直比打发乞丐还缺乏同情。
“那就出!”老芋头也觉得每天两头跑实在不是一件方便的事,何况今天已经开口向大龙要了一辆车,而且看大龙一脸扭捏的样子,他也不想开口第二次。尤其是开口的时候,旁边还坐着假装坐禅的村长。以为会念两句洋经就是世外高人了?我呸!这可不是我于家求你,是你们欠我们家的!
可是从病床到车里的这一路,大地瓜却走的非常心酸。他发现自己的脚并不是自以为是的麻痹,但不论怎么努力,眼前的画面都在上下跳动。而且一旦需要走弯道的时候,自己就成了方向盘出问题的破车,恨不得让人对着车头撞一下。而这些,他心里还能依靠自己不断的加油打气来支撑,反正他也习惯了。但是,走到车前的时候,发现车里竟然只有二狗子,而不见小凤,心里的血都成了黑色。“狗哥,小凤忙呢?”他昨天还特意给小凤发了信息,告诉她自己今天出院,她还说自己过不来。没想到,这真不是一句客气话。
而此时的医院周围,不论是卖水果的小贩,还是前来看病的人,甚至就像他一样出院的人。虽然他们的车或许没有眼前的这一辆明亮大气,但是他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成双成对,越发显得他在一群男人里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小凤忙着买东西呢,走吧,赶紧回去歇着。”二狗子看大地瓜突然不动了,以为是脚没好彻底,赶紧从车里钻出来。
“他在哪买呢?正好我身上的衣服也旧了,我也去买一身。”
二狗子乐了。“在巴黎呢,你怎么去?”
“巴黎春天?就是市中心那个商场吧?咱不是有车么,开上车去啊。没事,把我放在那,你们回去就好了,完事了,我自己打车回家。”受了这样的伤,大地瓜突然觉得,是该对自己好一点了,尽管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在商场选一件中档的衣服。
“我说的不是那个巴黎,而是法国巴黎,她出国玩了。”
刚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跳进车里的大地瓜,直接刹车停在了车前,身体在水平面承受的冲击都化成了重量,压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什么时候走的?”
二狗子走上前搀着大地瓜的胳膊肘,“具体哪天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你住院的第二天吧。小凤疯疯癫癫的,听风就是雨,走的时候就拿个空箱子,真不知道她怎么在外面生活。倒是跟着旅游团吧,我这心里也不是那么踏实,愿主保佑她吧。”
这时老芋头夹着一只拐杖走了过来,大地瓜顿时火冒三丈:“干啥!你用呢?扔了!”闷头扎进车的一瞬,大地瓜觉得自己被吸进了一个黑洞。车里浓浓的烟味或许让大地瓜咳嗽不停的同时,也缓解了他心中的焦虑,他转而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就是这一半天的事了,说是昨天启程去意大利,也该回来了,国外那么贵,你看她拍的照片,一顿早饭花二百多,不就是点鸡蛋面包嘛,还真的是国外的月亮比较圆?乱花钱,都瞎惯着吧。”二狗子知道大地瓜心里难受,但看到他冲着老芋头怒吼,而老芋头俨然成了一个做错事的老小孩儿,连往哪里站都不知道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都知道,他在抹眼泪。
“我知道,我看到了。”小凤并没有屏蔽自己,倒也算是个安慰。而且,既然这一半天就回来了,难道是专门出国给他买纪念品去了?这也应该啊,他付出这么大代价,不给点慰问真有点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大地瓜的血又流动了起来。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心里被愧疚填满了。“爹,上来吧,我不是冲你。”
“没事,喊一喊好,把晦气都撒出来,回去就都好了。”老芋头把却把拐杖塞进了二狗子的手里,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他甚至不想让人看到他微微发红的眼圈,赶紧闭上眼装作一晚上没睡的样子,还假装打起了呼噜。但这一切,在大地瓜看来不过是此地无银,让他的心更痛了。
车上的一路十分安稳,但大地瓜所有的问题都离不开小凤。小凤走的这些日子,在国外都经历了什么,二狗子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大地瓜心里也曾无数次的起疑,但也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们是兄妹,干的,也是兄妹。而且,二狗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能让她看到小凤穿着丝质的罗裙,在巴黎的梧桐树下,靠着中世纪的路灯,品尝着一杯醇香的巧克力。连想想,都是醉人的味道。
其实,小凤此刻刚刚走出圣彼得大教堂。她的手机,把允许照相的地方拍了个遍,把内存都塞满了,就等着回去以后,让二狗子像条哈巴狗一样追在她的屁股后面瞻仰圣貌。而且,她还念着为他带一个小礼物。博物馆里的纪念品看起来虽然有板有眼,但缺了一些个性。小凤在广场上,寻到了一位白胡子盖住了心口的老人,从地上选了一个暗红色的十字架。凤凰,不都是红色的嘛。
当车开到村口的时候,司机马蛋摁响了喇叭,家旺才透过商店的玻璃看到了从副驾驶下来绕过车头急于接儿子的老芋头,家旺也只好兜着布鞋出来看看。
事实上,马蛋摁响喇叭,是在和等在村口的大龙打招呼。大龙把手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用脚轻轻一搓。走到了马蛋跟前笑呵呵说:“马蛋,辛苦你了。其他没事,赶紧回去吧,省得其他人说闲话。”然后将两包崭新的中华烟拍在了操作台上。
“龙哥,你这是干啥呢。都是自家兄弟,这多见外呢。”马蛋抓起烟的功夫,大龙已经退后了两步,饶是马蛋把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拱出来,也完全沾不到大龙一点衣角。
“应该的,都费心了。以前还给你们烟呢,现在不给,我难道真的不行了?”
“龙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兄弟我实在是没个去处,不然谁在那受鸟气了。龙哥,您要是有了买卖,吱一声,我还跟着你!那就谢谢哥了,有事您说话。”见二狗子合上了车门,马蛋也踩下了油门。
但是大龙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马蛋说跟他的时候,可没说带他弟弟,看来,物是人非了。就好象这几天他跑的一些小工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肯包给他。而小凤刷卡的流水,倒是一直在手机里滚动。大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看着二狗子陪着大地瓜,他觉得也算解决了一点。随即打开手机,寻找下一针疫苗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