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羊蛋
田昊从市局出来之后,心情异常的沉重,没想到,在他职业生涯的末年,居然还能接触到毒品这样的大案。然而,最可惜的不是他百米冲刺回不到十三秒的身体,而是领导的安排,他只是协助排查。
阳泉发生的那起车祸,居然从死者的遗物里搜查出少量的新型毒品,而这毒品,竟然涉及到境外的一家制毒机构,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想想都让他提气。不过,他的行程,简单又枯燥,只是去了解一下辖区内这个叫崔二虎的情况。用领导的话说,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田昊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处处从细节着手,他当然知道这个崔二虎,吊儿郎当,平时跑跑运输,没事的时候吃喝嫖赌,也是派出所里的熟客了。钱没少挣,但时不时还靠着姐姐,他姐姐也是个没福气的人,就那么一个儿子,还天天想着混社会能成为大佬,都是电影把人害了。为了不引人注目,田昊连车都没开,看上去就像是许多散步老人中的一员,只想找人闲聊而已。
但是没想到的是,田昊回到所里才刚换好便服,还没出门就听到了楼下大吵大闹,意图看个究竟的他这下得了个守株待兔的好处,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二虎的外甥,羊蛋。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但是眼睛上黑了一圈。田昊连脑子都懒的过,就知道这人不是银行的,就是保险公司的,除此以外没人穿的这么正经。“羊蛋,你瞎嚷嚷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哟,田叔!”羊蛋嘴上叫的甜,但他也知道田所长不会给他好脸,他这样做只是策略,为的是吓唬吓唬这该死的保险理赔员的,这叫朝中有人好办事。“一点小事,给您添麻烦了。”
“交给我吧。”田昊拍拍接警的年轻人,把两个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一招非常奏效,羊蛋以为田昊会照顾熟人,理赔员也以为出了狼窝掉进了虎穴。两人带着截然相反的心情迈上了楼梯,原本理直气壮的人也成了扎破的气球。
进了办公室,田昊客气的招呼二人坐下,自己简单看了一下接警的记录。“说说吧,怎么回事儿,一个一个说。谁先来?”
“我先!”羊蛋的气是越来越粗了,要不是天气转凉而这所里的暖气连个袜子都烤不干,他都恨不得甩开膀子说。“这个奸商,明明我舅舅在他们那里上了全险。现在人没了,他居然不给赔偿,就拿了两万块钱,妈的,两万块钱,还不如于老二那条狗值钱。田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所以你就动手打人了?你还有理了?站一边去!”田昊狠狠的瞪了羊蛋一眼,然后问理赔员,“你说说吧,怎么回事儿?”伸手指指面前的椅子。
所谓先礼后兵,理赔员走到这一步,已经知道自己是哑巴吃黄连的下场。派出所里的道道,绝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摸清楚的。但是该说的还是说了吧,死也得明明白白的。“领导,是这样的,这个。。。”理赔员回头看一眼羊蛋,他却在帮田昊窗台上的盆栽收拾落叶,心里又凉了一截。“他是我们公司一份保单上的受益人,投保人是他的母亲,被保险人是他的舅舅。他的舅舅前几天在外面遭遇了车祸,我是受公司派遣来履行责任的。”
“切!”羊蛋不屑的撇了一下嘴。
田昊懒得搭理他,继续问理赔员,但他的心里已经有数了,接下来的情节,十分他必然猜中九分。“你继续说。”
“领导,不是我们不履行保单,而是保单上有明确的规定。我们分公司的同事从当地公安机关拿到了相关的证明。根据法医的检验报告,这个崔二虎在事故发生时,涉嫌服用迷幻剂。”
“放屁!我舅舅穷的快卖屁股了,哪有钱买迷幻剂。田叔,他就是不想赔钱,那保单上可写着呢,我妈买的是全险,全险他们不就得全部负责?最高补偿金额是五十万,我看得真真的,保单就在家里我妈床底下压着,要不我现在就回去拿!”
“再多说一句,你就去楼下小房间里一个人呆着。我是给你们调解,不是听扯皮,清楚没有?”
理赔员突然发现自己占了上风,声音也洪亮了三分。“领导,您说,假如所有人都这样,想不开了,要寻死,临死之前买一份保险,然后让活着的人白拿补偿。这不是敲诈吗?而且他们买的并不是全险,是全息险。要都这么干,国库也赔不起啊!”
“小伙子,年纪轻轻说话别这么冲!什么叫白拿,命都没了,给点赔偿不对?什么叫国库也赔不起,国家层面的事你懂吗?不要满嘴跑火车,这都是哪染的臭毛病。”田昊看一眼靠着墙也不安生的羊蛋,担心把他墙上的腻子都蹭掉了。“你给我过来,都坐下!”
羊蛋坐下来恶狠狠的瞪着理赔员,心想着要是不拿个十几、二十万,这事没完?龙哥不吭不响的就被老总给炒了,虽然浩峰留下了他们这些跟班,但毕竟以前不是一个阵营的,现在没少受欺负。自己小时候跟着舅舅,别的没学上,就看中了赌场上的风生水起。可惜最近手气太差,十赌九输,他也曾怀疑是不是浩峰手下的人合伙给他下套,可他毕竟也赢过,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这事啊,说白了,也简单,就是个合同履行的问题。羊蛋,你打人肯定是不对,你先给人家道歉!”
“对不起。”羊蛋转过脸看着他,眉毛下藏着的愤怒快要把脸烧红。
理赔员看到这表情,眼睛几乎肿的睁不开了。“领导,您说这事咋处理吧?”
“那要看你想怎么样?”田昊的眼睛像一对钩子插进了理赔员的锁骨,看得到内心里的懦弱,也看得到他若干天后的解脱。
“算了,人家都道歉了,我还能怎样,至于我这眼睛,他是不是应该给予一定的赔偿?”
“你还要钱,你还差着我几十万呢!”羊蛋当时就不干了。可这时他扫到了田昊死水一般的眼睛,明明已经站起来的两条腿就像被人剥了筋,一下子又软了。
“这样,羊蛋,人家不是给你送了几万块钱赔偿金?先扣下一万,作为人家的医药赔偿。”田昊根本不需要羊蛋发表意见,“你赶紧去医院做一些检查,然后拿上病历和收据到我这里报销。当然,必须是相关项目,你是搞保险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或者说,你觉得多少钱合适,让他直接赔给你。如果你们双方都同意,直接去法律事务室签个调解书就行了。这样也不用他交押金了,不然你们还得一趟又一趟的跑,我们也觉得麻烦。一旦和钱沾上关系,谁也说不清楚。”田昊停顿了三秒,见两人都没言语。“我看就这样吧?好吧,赶紧去签字,趁着王律师还在。”
两个人坐在田昊的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的交流中,谁也不清楚田昊究竟是站在谁的立场说话。最后,羊宝同意了两千块钱的赔偿。其实他打的时候留了手,知道万一破相,那就是一身的官司。而他跟在理赔员身后出门的时候,却没想到被田昊喊了一嗓子。“咋了,田叔,还有事?”
“你舅舅的丧礼办了没有?”
“还没呢,遗体火化了,扔在阳泉。等拿了钱我再去把骨灰领回来。这老公家,办事办的呀。”
“谁是老公家?”
“田叔,我没说你,我是说那些外地人,着着急急就给火化了,就不知道我们村里人讲究。”
“你有什么好讲究的,禁止土葬禁了多少年了,平时懒得说你们,还想蹬鼻子上脸?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有什么爱好?”
“他能和什么人来往,也是些三教九流呗。开个破车,白天多会儿看见他也是趴在床上,嚷嚷着腰疼,一到了晚上反而见不着人。有几次我在外面玩,偷偷看见他了,但是我不吭声。就他那臭水平,去哪不是输?”羊宝心里还在算着帐,去阳泉这么一个来回,再简单筹办个葬礼,究竟还能剩下多少钱?
“你舅舅平时爱抽烟喝酒不?”
“抽!咋不抽!抽的还凶了!不光抽的凶,还抠,有时候我找他要根烟,还舍不得给我,什么玩意儿。至于酒嘛,他不怎么喝,因为喝酒会失神,打牌受影响。咋了叔,最近是禁赌还是查酒驾?”
“哪天不查?哪天不禁?有专项行动不代表平时就放你们一马,回去跟你那些兄弟们说清楚,都给我老实点。”田昊有些失望,这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田叔,我还有个小事要向政府报告。按照规定,市区里是不是不允许养大型犬啊,尤其是攻击性比较强的那种?我们村,现在划到市区里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