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危机(4)
大地瓜手术前确实给单位去了电话,但却只说受伤需要手术,却没有说清病因。焦主任也有他的顾虑,公司本来就开业不久,一直靠着股东们介绍的客户才勉强维持业绩。虽然像大地瓜这样的关系户只能干干跑腿的事,没什么实际的效益还不能得罪。但是,一旦在工作期间受伤,那就是大事。市里的劳动监察委员会,这段时间正想着抓典型,不上红榜也不敢成了黑名单。而公司至今也没一套成型的系统,连员工的五险一金,都是看心情去缴纳。
大地瓜看着领导亲自来慰问,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焦主任,您坐啊。”
“没事,我不累。小于啊,你这是干部病房吧,按照规定,这个好像不在医保报销的范围里啊。”焦主任嘴里随便说着,手却没敢闲着。从床头的果篮里取出一个鲜红的苹果,而自己的钥匙链上取下一把瑞士军刀。他有着一手削苹果的好手艺,能把苹果皮一刀不断的旋下来,而且做到薄如蝉翼。他的这一手,在公司里,也是久负盛名。
大地瓜看着一边看着焦主任的绝技,一边还想着病房的门被再次敲响,可耳朵竖的再高,也只能听到隔壁病房的私语而已。外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脚步里,没有一个鞋尖对着自己。他只好接过焦主任手里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
“小于啊,我过来除了是代表公司向你表示看望,希望你早日康复以外呢,还有就是给你讲一下公司的最新规定。我了解了一下,你今天外出,严格意义上讲,不算公司的外出派遣,属于私人行为,这点有没有错?”
“没错,我去找领导签字了,但是领导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发了个信息就跑出来了。焦主任,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大地瓜不是不知道,单位里请假难于上青天,美其名曰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都知道,领导宁可他们都烂在坑里,也不能出来晒太阳。如今看来,意思很明确了,这个月的奖金,估计是泡汤了。
“能不能简单描述一下受伤的经过,我回去要写报告的。”其实焦主任已经问过了值班的医生,对大地瓜的伤情有了初步的认识和判断。但是,他能当上主任,绝对得益于他的谨慎。不管大地瓜的描述如何的拖泥带水或者精彩绝伦,他都是礼貌的微笑听完。时不时还加一句“哦”或者“这样啊”,让大地瓜也说的有了激情。
但是一切听完之后,焦主任一脸为难的握住了大地瓜的手,就好象是自己的儿子受了伤。“小于啊,你安心养病,赚再多的钱,也不能换来一个好身体。你没看网上说吗,身体是前面的1,什么功名利禄都是后面的0,没有这个1,再多的0也只是0。这样,我就不坐了,你好好休息吧。单位,你就不用去了,等养好了再说。我去给你把龙哥叫回来啊,身边还是得有个人才对。”
大地瓜听着焦主任那别扭的语气,又咬了一口苹果。从嘴边拿下来的时候,他的牙龈都出血了,粉红粉红的,像盛开的桃花。
焦主任宽阔的眼角其实也瞥到了角落里的大龙,但他却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假意没看见,甚至连听,都可以装作漠视。不过,他还是多虑了,他和大龙都知道,什么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夜里,一辆半挂车慢慢的驶下了高速,为了省点路费,司机老宋选择了幽暗的国道。而且,趁着这个机会,还能和副驾驶老崔换班。老崔已经在后面睡了四个小时,也该醒了。老宋摘下破破烂烂的线手套,隔着焦黄发臭的被子,捏了一下老崔的大腿。
但老崔还像没事似的,嘴里不清不楚的问:“几点了?”
“两点了,不到十点你就躺下了,该醒醒了。快点,让我去躺会儿。”
拥挤的空间里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就连翻身也像烤香肠似的只能原地打滚。老崔的袜子一只塞在鞋里,一只掉在地上,袜子的后跟已经磨成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别人不清楚,老宋还能不清楚吗?他俩搭伙,从来没出过事,就算遇到拦路的交警少不了孝敬,但是挣的钱也绰绰有余养活妻儿老小,老崔一个老光棍却节俭的有点过分了。他也不管老崔醒了几分,因为他的眼睛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连脖子,都像是在盐水里泡了太久。他缩成一团挤进了后面,然后踹了老宋一脚,“你还回家不了?快点!”
老崔这才扁着嘴,挤着一只眼看看窗外,黑压压的树影在风的带动下如海浪一般。“到哪了?”
“刚下高速,剩下的路你也熟,趁没人你消停点开吧。”老宋话没说完已经打起了哈欠,而这一个哈欠过后,就走进了梦乡,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老崔艰难的从缝隙里把自己像个丸子似的压出来,坐到驾驶位,才回头去找自己不知道塞到哪里的皱皮鞋。随手一摸,却是一个脉动空饮料瓶。老崔索性鞋子也不找了,拉开拉锁把家伙塞进去,省得外面冷飕飕的夜风再吹出麻烦来。
当老崔的身体打了一个激灵,老宋在后面的呼噜声也响起来了。这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比发动机还要嘈杂。老崔刚刚清醒一点的头脑就像听了催眠曲,又忍不住往前栽。没办法,他只好从口袋里拿出那包特制的香烟。点着之后赶紧发动了车,窗户摇下一个缝。因为这加了“东西”的烟有些特殊的香味,而老宋要是知道了,非跟他散伙不可。
才刚刚第二口烟下去,老崔就觉得脑袋灵光了许多,甚至觉得回到了童年那个永远也有用不完的劲儿的时候。他不禁开心了许多,回头看看老宋睡觉舌尖外露的德行,也觉得像是可爱的孩子。有了精神,老崔也觉得,就让他一直睡得了,六点换了班,了不得再开两个小时,没必要。
轰隆一声,这架钢铁老虎就再次奔跑了起来。老崔的隐还是比较大的,抽了一根开了没有半个小时,就觉得嘴皮发干。可是舌头这么不自觉的一舔,却又感受到了那股香味。胸前的口袋里像是伸出了一只鲜嫩的小手挑逗着他的下巴,让他不自觉的眼睛往哪里看。
眼前的路虽然蜿蜒崎岖,但也正是因为这蛇一般的形状,才不会让车子超速,反而是安全的保障。老崔不由得把手掏了进去,熟练的,单手点了一支。可这一次,却觉得“劲儿”不够大,倒是身子下面顶起了“帐篷”,不由得心里暗骂,这狗日的于小二,卖的什么货,拿春药糊弄了?
烟抽了一半就扔进了盛尿的瓶子里,老崔拧上盖子,像投弹似的扔了出去,圆了一个缥缈的军人梦。接着又抽了一根,这次觉得味道还像那么回事儿。脖子上的筋也都竖了起来,像针一样扎着后脑,眼睛都不自觉的瞪大了许多。腰间盘上的那点老毛病,此刻也像捂着暖水袋,热乎乎的非常受用。前面偶尔有那赶路的小轿车,在他看来就像蚂蚁一样,实在是太渺小了。
又开了一段,到了一段连续的下坡路。老崔觉得眼前突然明亮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天好像都亮了。而眼前的路,也从磕磕绊绊变得畅通无阻,比白天开在空旷的高速上还痛快。老崔的命根子已经顶了太久的帐篷,催促他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再找个小姐试试这烟的第二功效。
老崔脸上的肌肉在抽筋,抽出了一张怪笑的脸。踩在油门上的脚却越来越重,车子也越开越快。这车如同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从隧道里钻出来,直直的撞上了面前的护栏。矮小的护栏根本拦不住这头凶猛的巨兽,被它碾压成一片破烂。
车子越过了对面的车道,撞上了山壁。老崔的头把钢化玻璃都砸开了一个洞,他的头死死的卡在那个洞口。老宋也在巨大的撞击里,被那超载的货物,挤成了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