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纪念照（3）

村长这一阵子突然喜欢上了中山装，是为了能把那别扭的左手时时塞进口袋里。而他刻意挺直的腰杆，却让步调显得不够从容，就像一个滑稽演员模仿着偶像。骨质的流失象征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背已经渐渐有了弧度。当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摆成那个样子，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他明白不过是“玩玩”，但“火”真不是好玩的。

小凤很热情的冲过来挽住村长，“爹，我还准备去叫你呢，咱们一起合个影吧？”

“你这衣服？”没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的村长，自然知道这身衣服代表着什么。

“哦，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换一身，您别嫌我露肉就行。”小凤异常调皮，好像不撞到枪口上感受不到刺激。

“不用换了，黑白分明，简单大方，就这，挺好。”说完倒是村长率先面对镜头站好，还真有点老干部的样子。

“哥，等啥呢，快过来啊！”小凤走到了村长的右边，把左边空了出来。摄影师非常懂事的把其他人的诉求放在一旁，专心致志的伺候着核心人物。

大地瓜急匆匆的从出租车里冲出来，很大气的对司机说不用找了。这年头始终用现金支付的人并不多，但是把五毛钱当消费打赏还说的很阔气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了。出租车司机根本不会说一个谢字，一脚油门扬尘而去。而那尘土根本赶不上大地瓜的步伐，因为他也在担心跟不上小凤的进度。

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他挤过人群的时候，小凤刚刚和村长合影完，正要和姐妹们回休息室换衣服，大地瓜嚷嚷着：“麻烦等一下，小凤，咱俩也照一张呗！”大地瓜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差点把嗓子喊破，也差点把趴在自家院子里的大金子喊醒。

“跟你照什么照？有什么好照的？”小凤根本不搭理，拽过安阳就往堂里走，“你当自己长得好看呢，还是长得够丑？真要丑到极致也算厉害！”

“越大越不会说话！”村长假意为大地瓜挽回点颜面，但大地瓜还是羞红了脸。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声音就如一锅火上的水被煮开了，每一个沸腾的泡泡都夹杂了一句嘲笑，大地瓜依旧坚强的使用良好的心理素质承受住了这次打击。但其实，他刚才向领导请假的时候，被臭骂了一通，尤其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瞬间，他有一种将桌上的烟灰缸塞进领导嘴巴里的冲动。但，也仅仅停留在一个冲动，很快随着递质被分解掉了。

村长得知这摄影团队是大龙“花钱”请来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小凤换衣服的间隙，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想照相的抓紧机会啊，就这一上午，但凡带着老人照全家福的，免费，村里掏钱！”

“村长，村里掏的是你的钱还是我们的钱？”总有那二百五想要插嘴显示自己的能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村里的，指的不就是‘村长家里的’？”也总有人玩得一手太极显示出不亚于象棋上的心计。

村长不搭理这些没素质的声音，把二狗子拉到一边聊着：“狗子，爹最近没少念你教我那几句词，但晚上还是睡不好。你还有别的帮助睡眠的经文没有？”

二狗子哭笑不得：“爹，这又不是催眠，哪能说念着念着就能帮着睡好哦。要不你拿我哥的语文课本试试，他小时候一看就瞌睡。”但是这样的笑话打在村长的脸上连一根汗毛都没吹动，二狗子赶紧严肃起来，“爹，您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常言道，心静则宁。您要是需要我，或者我哥，或者我妹子干啥您就说，我们做儿女的一定尽量办到。”

“没啥，没啥。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了。”村长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明显不愿和二狗子的脸有任何正面碰撞的机会，眼睛快速眨巴了两下像是进了灰尘，可这天愣是一点风也没有。

二狗子也知道，到了村长这个年纪，很多话都是羞于启齿的，他要的是猜，是儿女准确猜中他的心事，然后按照的心意去做，他才会极大的满足。但是多年的空白却不是二狗子能够靠想象力和经验弥补的，他悄悄对村长说：“爹，以后您要是心里烦，就到我这里来。都说话憋在心里也会长虫子，听着不科学，但其实有一定的哲理。您进告解室，向主倾诉。我也不进去，把两边的门都锁好，您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不用啊，不用。”村长不禁偷瞄着告解室，似乎在寻找黑暗中的红点，人们说那就是窃听设备的特征。打扫了一圈，一无所获，心里也就踏实了。

“啊！”不知道谁发出的一声尖叫，盖过了吵闹的人群，惊动了院子里的所有人。二狗子一马当先冲进了堂里，大地瓜在犹豫了片刻后也赶紧跟了过去。

二狗子站在门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哥，有人架着自拍杆从窗户上偷拍我们！你赶紧看看！”小凤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恨不得要把那猥琐之徒抽筋扒皮。

“操！谁这么不要脸！小凤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去！”大地瓜听到这话心口的一团火把耳根子都点燃了，生怕跑了那小贼，怒气冲冲的往外跑。

休息室的门很快也打开了，小凤戴上了金色的发套，卷卷的波浪如同阳光拍打着金色的海浪；洁白的裹胸围绕着胸前的两座小山峰，随着心跳的起伏让人不由得脸红；露出的小腹比脸还要白净许多，嫩嫩的如同从婴儿时就停止了发育；用白布裹起的下身咋看还以为是刚出浴的女孩，比旗袍看起来更显妩媚；身后一对吹塑泡沫制造的翅膀，让她整个人都似乎飘起来了。二狗子看着小凤，想着天使，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嗨！”小凤得意的大喊一声，把二狗子的灵魂归了位。

“没事吧？”最后赶来的村长问。

“没事！不就是换衣服，都穿着内衣、内裤呢，也拍不到个啥。就是觉得这人恶心，太他妈的恶心！”脏话从小凤的嘴里吐出来，竟也不觉得粗鲁了。“地瓜呢？跑了？就是个没脑子，他从前门出，人家从后院跑，他能追住个鬼！”

大地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前门冲出后，立刻向着堂后跑去，奈何不论他在巷子的墙面上撞得是东倒西歪，竟是一个脚印都没抓住。他不死心，又将搜索的圈子扩大，每碰到一个人，都要察言观色一番，试图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愣是跑了半个小时，跑的大腿和小腿找不到膝盖，也没发现一个有丁点可疑的罪犯。但是两手空空又不好意思去面对小凤，嘴里又像是涂了一层胶水，只想讨口水喝。回到家，才发现老芋头不知道去哪里遛狗了，自己愣是进不了门。幸好还有家旺，况且他那店里，也准备的有饮料。

进去以后，发现家旺正缩在床上玩着手机，迎街的店面却是紧紧的关着。这段日子，家旺的生意总是由着性子，大门总是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但是看他身上置办的那点行头，反而越加显赫，真不知道他怎么赚的钱？难道就像他说的，主要靠开网店？但不论赚了多少，也跟他没有关系，甚至连老芋头，也没孝敬一毛。这点上，比起大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顾不得说，拉开柜门就要找饮料。既然赚了钱，为什么不想着买台冰箱呢？夏天卖点冷饮那可是好买卖啊！说不定街边的狗，也想缠着卖狗的弄一根舔舔。

正翻着，家旺却喊住了大地瓜，“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大地瓜凑过脑袋，却发现家旺看的不是别的，正是刚才小凤和同学换衣服的照片，登时火冒三丈：“狗日的，你丢人不丢人！”

“你狗日的嚷嚷啥！咋了，看看不行？”家旺对着空气就是一脚狠踹，“不看滚一边去，装什么正经！”

家丑不外扬，大地瓜明白喊出去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好换一个口气说道：“你现在口袋里也有点钱了，不要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说出去让人笑话。还有，这里面有你嫂子的照片没，你给我差不多点，赶紧删了。”

“瞧你那个屌样！张口闭口‘你嫂子’，人家认了没？打麻将还得先停口才能点炮呢吧？你这搭子都没凑够，就想诈糊？真是个相公！”只见家旺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但碍着有伤，看起来像是帕金森式的抖动。“给你发过去了，就知道你是个假正经！”

“我啥会儿说我要看了？你给我删了，快点，不然别怪我以大欺小了啊！”

家旺白了大地瓜一眼，又鼓捣了两下，把手机扔给大地瓜，“谁稀罕了，没胸又没屁股，长的还都是五大三粗，还没看毛片过瘾了。”

大地瓜知道这话不是冲着小凤说的，心里也就不是太在意。简单查阅了家旺的手机，相册里空空如也，这火顿时就消了一半。“我可跟你说啊，这偷窥也是犯法的，知道不？你也不小了，该正经的找个女朋友了。”

“行了，就你还有脸说我？快哪凉快哪呆着去吧，烦！”说着家旺向后一趟，脑袋砸在枕头上，空气中弥漫出一阵细细的绒毛。转过身，用一个坚硬的屁股对着大地瓜。

大地瓜叹一声气，也不觉得口渴了，慢慢走出了小店。拿出手机，绿色的信号灯闪烁着，犹如一道鬼火挖掘出人心底的欲望。大地瓜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回口袋，向破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