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家旺的告解
大龙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左眼皮子跳个没完。虽然老人说左眼跳财是好事,但是一想起浩峰碰到他的时候,一脸灿烂的笑容,他就觉得心里被他塞了一颗蛇蛋,他的每一次心跳似乎都促使那狰狞的毒牙出笼。他宁可破财消灾,而他破的方式,就是去最吵闹的酒吧里,让震耳欲聋的音乐冲进心房。而他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不论在酒吧喝多少酒,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今夜,露骨的节目还未上演,他已经早退了。
大龙回去没看到村长,就问李婶。明明屋子里就他们俩,李婶还像防着蚊子一样悄悄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你爸在楼上念经呢!”李婶的脸一直跟着电视机里的苦情的大婶,一个在里面表演哭,一个在外面学习哭。
大龙心忖又不是和尚念的哪门子经?但是很快想到,是不是被二狗子给收了?于是像个贼似的轻手轻脚往楼上钻。卧室的门缝下透着淡淡的光,声音也顺着光从里面伸出来一些。二狗子靠着墙,听到自己的父亲颤颤巍巍的叨咕,嘴里的舌头像是打了麻药,听不真切。大龙听见反反复复就是一句,想起了前一阵子在一个庙门口碰到一个老和尚,问和尚做法事念的是什么。那穿着一双破布鞋的老和尚对他这红尘之人只说了一句:“你知道南无阿弥陀佛就行。”
后来他仔细听,很仔细的听,大致猜想村长含混着普通话试着说“仁慈的主请保佑我的家人平安阿门;仁慈的主请保佑我的家人平安阿门;仁慈的主。。。。。。”他真担心村长卡上一口痰。
大龙走到窗户边向外看,空旷的院子里,永远连一个废弃的塑料袋都看不见。万一将来二狗子无事可做,到物业公司当个保洁队的队长绝对合格。眼睛往里扫,巧看到告解室的灯还隐隐亮着,纳闷谁非得黑灯瞎火找二狗子,他又不是个女人。
家旺本来只是想要应付一下二狗子,省得自己将来飞黄腾达,给人留下口舌。如果是街边的二百五说自己两句,也没人信,可这二狗子,如今在村子里,那可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哪怕是寡妇半夜上门,也不觉得有什么骚浪事儿。但左手始终在口袋里握着手机,他在等电话震动。真正的心思却用在箱子上,而刚才查看过后,发现没有一点异常。果然,二狗子这样的傻子不多见啊!但是告解室太小,箱子还是先躺在二狗子的床下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坐在这黑暗的小空间里聊呗。家旺说起自己小时候在学校打架,他哥那个窝囊废,看见了不赶紧上手,扭头跑去找老师。他爹更不是个东西,老师叫家长把他请来,先把他狠揍了一顿。所以后来家旺打架认准一个原则,绝对不让家里人知道,只会让他糟心。这次,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一会儿说着说着又聊到了他开纹身店的时候,来的客人怎么看都像古惑仔,可惜真正能花大价钱纹条龙的没有,白白浪费他对着郑伊健的海报练了一整个月。倒是不少情侣在对方手上纹上自己的名字,但家旺觉得就好象养牛的在自家牛的耳朵上打洞。这些人,其中不少,一两个月后回来洗掉了,家旺乐得赚回头钱,至于那没来的,只能说脸皮薄,不知道便宜了哪位同行了。
接着又说到了自己玩过的女人,那还是被一个同学带上道的。那时他们管那个地方叫炮楼,而他自己也总是去那里开炮。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很想听听二狗子的反应,毕竟男人嘛,谁还能不喜欢女人了,那真的就算不上男人了。但是二狗子在玻璃后面始终很有礼貌的说着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这份礼貌渐渐的在家旺的心里发酵。他一定要刺激一下这个男人才肯罢休,这平步青云第一步,只有这个人觉得拿来祭旗才有点味道。
“狗哥,你听说过‘面面’吗?”
“什么面?”二狗子怀疑自己没听清,把身子往玻璃前凑了凑。
“不是面,是一种面粉一样的东西,比烟有劲,吸了能提神。”
“家旺,你说的不是毒品吧?贩毒可是枪毙的啊!”二狗子严肃的说着,至今忘不了那时看电影《虎门硝烟》后,对自己的位置产生过轻微的动摇。而虎门,至今都没有机会去看一眼,只听去过的人说那里很堵车。
“不是,我懂法,我也怕死啊!”家旺本想冲着玻璃晃晃自己的右手,但是黑糊糊一片晃也看不见,于是作罢了。“狗哥,这你就不懂了,你就说那好些个人,开火锅店的用罂粟壳当底料,卖烧烤的用罂粟水泡肉,那算不算贩毒?谈不上!这东西有个尺度,就是在你的胳肢窝伸手,让你难受,但又不让你痛苦,懂了没有?估计你没吃过罂粟面吧?好多人在山沟里偷种的,可香了,想起来就流口水。不过,狗哥,我提醒你啊,现在市面上有一种‘面精’那可是。”
“那个是毒品?”二狗子觉得家旺卖些烟酒,了不得就是掺假,应该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而且他觉得这么要命的事情家旺也犯不着告诉自己,就学着孩子看新闻的那种求知的口气问道。他觉得,家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如今能够开朗的聊天,真的是一件幸运。
但这其中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家旺的耳朵,他意识到自己的忘形,手上这时传来的痛楚提醒他被贼惦记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不是毒品,就是纯度高的面面而已。好比说村长叔以前抽的烟丝是菜市场的地摊货,‘面精’那可是超市里的进口商品啊!行了,不说这些了。狗哥,当着主的面,我问你个问题,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二狗子不禁偷偷笑了起来,经常有那些热心的大爷大妈问他处过女朋友没有啊,想找个什么样的之类的问题。但是,被人用主作见证倒是头一回。而且,那些人的口气,就好象和家旺是一张嘴里吐出来的。“你问吧。”
“你觉得我哥追小凤有戏没有?”
“不知道。这事你应该问你哥和小凤才对吧?”
“我就呵呵了!”家旺就像听到有人要送他五百万还要认他做干爹一样,要不是这告解室还算结实,早就被他笑得晃散了。但是笑的越开心,手上的伤也就越疼。他不得不皱紧了眉头,然后继续讲些别的故事,比如他怎么和看热闹的观众打嘴仗,一言不合把墨水泼到了对方的脸上,对方也砸烂了他门口的玻璃。自然也有顾客回头投诉自己手艺不精要求退钱的,他直接给他一块砖头,让他挑一块玻璃自己砸。钱放在他的口袋里,比存在银行还保险。也讲了隔壁的卖麻辣烫的南方小夫妻,居然敢偷偷修改他的水表,让他一个月的用水量达到了十吨,他又不是天天在店里泡澡。而那查水表的也是到了他的店门口才知道,他开的不是洗车房。
后来讲到一个漂亮的妓女在要求他在她的脚腕上纹一句稀奇古怪的文字时,口袋里的手机终于震起来。此刻那闪烁的红点就像远古的一盏鬼火从空中飘来,看到了屏幕上的时间,才知道自己进来说了两个小时,嘴皮子更干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攥紧手机推开门就往外跑。行有行规,万一见不到人,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而且,自己说不定哪天也就被人偷偷处理了。
那辆破车果然安静的停在自己的店门口,排气筒冒出的白烟随时会喷成火逃走。家旺一路小跑过去,对着玻璃拍了两下,然后回头去开门上的锁。这不得不臭骂大地瓜了,买的破锁差不多有十斤重,顶个屌用?自己现在就一只手能用,钥匙捅进去半天扭不转。
“好家伙,这是你们老于家的传家宝吧,老古董啊!要不要上电视让专家给看看?”
虎哥的玩笑话把家旺的嘴皮都刺裂了,他卯足力气,大不了重换一把锁。没想到这钥匙也是个贱骨头,咯哒一声,弹开了。两人进屋后反手锁上门,就在夜色穿过窗户的田字格里,静静的说起来。“虎哥,东西呢?”
“你以为是买菜呢?说带就带?咋了你,好端端要枪干啥?”
“没啥,要干大买卖!”
“行啊!开窍了?”
家旺心想反正已经淌了浑水,不如走到底。小时候自己被三个孩子追着打,不小心掉进没腰的臭水沟里,爬出来后,那些人反倒要躲着他。即使他在后面追,他们也只能带着笑容,紧张而刺激的逃跑。“这年头,贪污犯都是动仄几个亿,我他妈的为了几万块钱差点命都丢了,操!都是命,我就这么贱?对了,没带东西你来干啥?”况且除了这档子事,他总觉得自己肩上有一层薄薄的灰气,就像小说里武林高手的真气护体一样。
“我来就是告诉你,有了东西,买卖就不能这么做了。有些规矩得改,有些话得重说。”
“懂!”
家旺不由得有些回味刚才告解室里那番痛快,和从女人身上下来不同,同样是爽,一个带着疲惫,一个带着精神。但是更痛快的则是自己刚想到了给自己起的外号:神父。好,真他娘的好!要做,就做神的爹!什么龙哥、虎哥的,就算是神兽,也是被神仙骑的畜生。说着他指指浩峰给他的箱子,让虎哥自己看看他的决心。
但看到虎哥贪婪的笑意,家旺手中似乎又攥上了插在粪蛋身体里的匕首。不过,这次,他是主动的。而自己那小箱子,就先放在二狗子那里吧。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大方,连家旺自己都不清楚,或许这就是听说未曾目睹的,打通了任督二脉。肩上的灰气,此刻似乎变作了翅膀,像天使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