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日升商店
一份复印的红头文件放在苗半城的办公桌上，他闻到了别人闻不到的气息，开始了下一步的盘算。手机捏在拇指和中指里就像转着一个陀螺。
村长回来的那天，在大龙和二狗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下了车。左手藏进袖子里，像个鸡爪一样聚着，让他一生的体面都蒙上了污点。下了车，两脚踩到了地，渐渐的走得踏实了，就甩开了两个儿子，生怕别人看出他的异样。进村子前，看到秀才家的变成了窗口，本想过去看看，但又怕人发现他的左手。他希望上天给他点时间，能让这后遗症慢慢消散，尽管大夫跟他说“没关系”。
而那个窗口也挂起了一道红色的条幅，上面雪白的字印着《日升商店》，门口一个玻璃柜台架在炕前，于家旺盘腿坐在炕上，时不时给进来买烟的狗贩子拿包五块钱的劣质烟。炕上还摆着一个铁箱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上面还挂着个小铜锁。没事的时候，于家旺躺在炕上看手机，就算来了客人，也是象征性的招呼，极少能给顾客一个笑脸。就好象这买卖，不是他的一样。
大龙将村长送回了家，来不及喝口热水就收到了苗半城的信息，赶紧出门。自然注意到了门口的商店，巧的是最后一根烟散给了医院的门卫，才让他把车开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此刻身上没烟就好象出门说话没带舌头，赶紧一头扎进了小商店。看见躺在床上的人，比看见喜剧演员还开心：“哟，这不是于老二嘛，这是咋了，不走文艺道路，进金融领域了？”
“哟！这不是龙哥嘛！稀客稀客！看看兄弟有什么为你效劳的？”
于家旺殷勤的展示他的橱窗，却没有任何一件商品能入得了大龙的法眼。但是大龙也注意到床上的铁皮柜子，手指穿过于家旺的肩膀问道：“藏着啥宝贝呢？拿出来让你哥瞄瞄。”
于家旺招招手，就像逗一只狗似的：“来哥，劳烦您上来。”于家旺看看街边的行人，还都在围绕着那些杂种狗做文章，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才将铁箱子搬到了床边，取下了上面挂着的锁。打开之后，发现铁箱子里钉了一层绒布，中间还有一片铁皮隔开，一边是那些不起眼的烟，最贵的也就二十块钱，而另一边都是百元大钞，虽然废纸一样堆着，但看起来少说也有两万。
“哟！有钱呢么！买卖不错啊，这么拽？”
“龙哥，您小声点，老话说不怕贼偷怕贼惦记。”说完就扣上了盖子，小心翼翼的搬回到炕里。
“别着急搬啊，我看出你小子的道道了，肯定这柜子里都是假烟，那里面才放的是真烟。来吧，给哥拿盒真货，假的抽了咳嗽。”虽然如今都流行手机支付，但是大龙依旧喜欢现金捏在手里的感觉，尤其是口袋里那一沓钱，只有红色的时候，照的他的气色都好起来了。抽出一张拍在柜子上，“不用找了，就当哥给你的零花钱。”
没想到的是于家旺依旧从柜子里抽出一盒烟轻轻撂在大龙那张钱上。“龙哥，您可真说岔了。这里面的都是真烟，箱子里的才是假烟。一般人都像你这么想，兄弟也才钻了这个空子。”双手连钱带烟轻轻向前一推：“这烟就当兄弟孝敬龙哥的了，以后有买卖想着点兄弟就成。”
大龙将东西卷进了口袋，但却被那“一般人”刺的心里别扭。他怎么可能是一般人，一般人哪有他这样的本事。“我告你，你要想赚钱，光靠这点小聪明哪够啊。你得把面子撑大，有多大的风险才能赚多大的钱。你看你，这就摆点破烟破酒，这哪行，像我，想买包九五至尊都没有，你不就错过了赚钱的机会了？还有，有烟有酒，光赚大人的钱哪够，小孩子的钱才好骗，你得卖小玩具啊。”
大龙叨叨起他的生意经，试图将于家旺嘴里的一般变成牛逼。要不是苗半城的新短信发来，他还舍不得走。而就在于家旺笑嘻嘻的送走了大龙后，才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你懂个屌。”
正当他又准备玩手机时，一个浑身臭味的大汉走了进来，左右看看没人，从口袋里数出八张大钞扔在柜子上。“拿包烟。”
于家旺一把抄起来，拉开箱子的盖子，把钱胡乱扔进去，看都不看拿出一包烟，胡乱扔在桌上。那人见了烟，也不看牌子就塞进了口袋。远处，他的半挂车还靠在路边冲洗，洗车的正是驴蛋。
村长坐在沙发上，憋着一口气要用左手去端茶几上的水杯。觉得已经把全身的力气都赶到了手上，但是到了手腕就好象被硬生生切断一样。看着自己的手在杯子的边缘摸来摸去，就是拿不起来，心一横，将杯子打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二狗子走过去将碎片慢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拿来拖布将地上的水擦净，他担心万一村长踩上去，后果不堪设想。接着，他又倒了一杯水给村长，村长却再次将杯子摔在地上，仿佛这样做才显得手上还有力气。
“爹，你给谁甩脸呢！”小凤却正好赶上了这一幕。“病了咱就好好养，发什么脾气。咱这看不了去太原，太原不行去北京，北京不行去美国，美国不行再说，你冲我哥撒什么气？”小凤抢在二狗子前面，重复着他刚才的工作。
接着一大袋水果摆在了茶几上，大地瓜的笑都快在脸上堆不下了。“叔，好点没，我爹让我来看看你。”
“是来看我死没死吧。”村长闭着眼，舔舔快要裂开的嘴唇。
“您可不能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地瓜看着小凤和二狗子肩并肩站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啥，小凤安全到家了，我还有事。等您休息好了，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您和我爹好好喝两口。”说完眼睛直勾勾等着小凤，可小凤的眼睛正向村长喷射着怒火。
“我送你吧。”二狗子试探着说。
“不用，你们陪陪叔。”
大地瓜从村长家出来，一头就扎进了小商店，迎面看到的就是于家旺的脚丫子对着他。“你说你，干什么都得有个样子，这让顾客怎么想？”
“你咋来了？”于家旺的脚不但没有放下，还示威似的抖起来。
“爹让我来看看你，说你这半夜经常亮灯，有什么不舒服赶紧去医院，别像杨叔似的。万一落下个后遗症，一辈子都麻烦。”大地瓜学着村长的手，在于家旺面前晃荡，和他的脚丫一唱一和。
“哥，你给我看着店，东西你看着卖，常来的都知道价格，给多少算多少，我出去一趟。”于家旺把箱子上的锁扣好，还试着拽了拽。然后才把脚塞进床前的烂皮鞋里，跟儿也不提。“你坐上去，其他无所谓，箱子给我看好了，任何人不能动。”
“你去哪？”大地瓜慢慢爬上了床，却觉得这床就像石板一样硬，硌的膝盖和屁股都是疼的。
“派出所。”
“干啥？”大地瓜本能的紧张起来。
“没事！”
田昊玩弄着手里的这张临时身份证，看到于家旺进来，让他关好身后的门。“于小二，现在政策都宽松了，也亲民了，合情合理的请求我们是同意的。但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改名字的后果你自己承担。还有，别忘了你自己原来姓什么。”
“忘不了，不能忘。”于家旺凑到桌前，就要从田昊的手里夺那张临时身份证。
“还有，你那小店，证照齐全不？烟草许可证办下来没有？我告诉你，无证经营，可是会惹麻烦的。”说完松开了手，由着他抽了过去。“还有，你原来的旧身份证，真的丢了？”
“可不是丢了嘛，叔，我哪敢骗你啊。其他证都在办，马上就下来了。要不得夸人民政府好，办啥事都利索！”于家旺对着太阳扇扇证件，就好象上面的印着杜日升三个字的油墨没干似的。他不敢把证件放进钱包，担心田昊看见他原来的身份证安静的躺在那里。
“对了，你们村那个粪蛋你熟不？”
“不熟，他是跟大龙的。我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接触，咋了叔？”
“没事，收好吧，别丢了。以后我叫你杜小二还是于小二？”
“那就是个代号，叔你怎么高兴怎么叫，我都应。”
而大地瓜坐在弟弟的床上，怎么也不舒服。于是掀开床头看看下面铺的什么，却发现了一把开山刀。他摸了摸那刀刃，险些把手划破，他不禁担心起来。而这时，一个黑瘦的汉子进来，左臂明显黑于右臂，脖子上晒出的三角形诉说着他的职业。“需要点什么？”
但这人看了看大地瓜，问：“老板不在？”
“我弟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没落，那人就出去了。大地瓜摸着压着的刀，担心弟弟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不正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