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秀才之死
大龙借来一顶帽子扣在脑袋上，帽檐遮不住的纱布却更加显眼，村长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喷出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弄这事，丢人！”但是更紧张的还是一帘之隔，毕竟大夫进去之前就提醒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大夫出来的比预想的还要早很多，单手摘下口罩，“对不起，有什么话赶紧说吧。”说完，就戴好口罩，投入进了下一场战役。王婶被村长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李婶听到这话，两行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村长倒退了一步，晃了两下靠在二狗子的身上。
进去后，王婶口袋里还闪着绿色的光，村长嫌弃的走到床的另一侧，“老杜啊，有啥话，赶紧说。能办的，不能办的，我都尽力给你办。”
杜秀才面色蜡黄，就凭嘴里的一口气吊着，真担心灵魂会随时从嘴里飞走。他的眼珠子都变成了一片苍白，其实头只抖了一抖，但在他模糊的意识里已经是扭转对准了村长。“老杨，咱对不住疯子，这就是报应，我先走一步了。”接着头又抖了一下，而他的力气已经流尽，此刻就算有人捏着他的鼻子，他也无力撑开鼻翼。“二狗子在不在？”
村长狠狠的在二狗子后背上推了一把，二狗子险些趴在杜秀才干瘪的身体上。“叔，我在呢。”
“二狗子，我还能见着妞妞不？你不是说，人死了会有两个去处吗？我和妞妞，能去一个地方吗？去了能见着吗？”说着大口的喘气，就好象勾魂的使者用无形的锯子正试着割断他的喉咙。
二狗子看着杜秀才空洞的眼睛里只有苍白的天花板，双手将他的右手捏住，才发觉那手像冰一样凉。霎时间房间也似乎坠入了腊月，二狗子也仿佛看见了他嘴里呼出的白气，就如他的生命一般。“叔，主是仁慈的，深爱着他的子民。只要你诚心悔过，是会在天堂与嫂子相会的。到时候你就能永远的与她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不离不弃。”
“真的？”杜秀才的嘴角向后一撤，那是二狗子见过的最无力的笑容。“二狗子，你再给我讲讲你的课。你的声音像老师，我好久没听到他的课了。”说着杜秀才闭上了眼睛，嘴唇一直在颤抖。
此刻的二狗子却不知道对这位老人说点什么，他绞尽脑汁，为他描述着天堂：“有高大的墙。有十二个门，门上有十二位天使。东边有三门。。。”
杜秀才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痛楚，全身的血液都要从胸口喷出一样，奋力的撑开了嘴巴，但他的血早已干涸，舌头都快成了白色，唾液却依旧如胶水一般粘稠的锁着他的咽喉。
“城墙有十二根基，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城是四方的，长宽一样。天使用苇子量那城，共有四千里。长宽高都是一样。又量了城墙，共有一百四十四肘。”
村长慢慢的坐在了床头，学着二狗子的样子闭上了眼。大龙站在村长的身后，两手将要搭在村长的肩头，但最终还是揣回了口袋。
“墙是碧玉造的，城是精金的，如同明净的玻璃。城墙的根基是用各样宝石修饰的。第一根基是碧玉，第二是蓝宝石，第三是绿玛瑙，第四是绿宝石，第五是红玛瑙，第六是红宝石，第七是黄璧玺，第八是水苍玉，第九是红璧玺，第十是翡翠，第十一是紫玛瑙，第十二是紫晶。十二个门是十二颗珍珠。”
杜秀才的胸脯在剧烈的起伏，王婶刚刚偷拿出来的手机也被吓得扔在了地上，赶紧轻轻的在杜秀才的胸口上揉来揉去。二狗子也感受到了手里的手在颤抖，但是他冥冥之中觉得那个痛苦的灵魂在挣扎着听完这段故事，不由得更加清晰的吐露嘴里的字眼。也放慢了语速，他担心嘴巴闭上的一刻，手心里就没有了力量。
“那城内又不用日月光照，因有神的荣耀光照。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以后再没有咒诅。不再有黑夜，他们也不用灯光日光。因为主神要光照他们，直到永永远远。”
杜秀才似乎将痛苦干呕了出去，说不出的畅快。胸口也恢复了平静，面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祥和。他安心的听着二狗子的故事，慢慢的，慢慢的，忘记了呼吸。
二狗子睁开眼睛，轻吻了杜秀才的额头。“愿主保佑你，阿门。”杜秀才的面上没有留下表情，二狗子觉得，那是因为他的灵魂在离开之前，还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二狗子陪着王婶进到家里，王婶看到了枕头上人脸一样的血迹，将床单一卷，连同被子和枕头揉成一团扔给二狗子：“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但是看到枕头下的褥子也染了巴掌大一块血渍，却发愁起来。
二狗子把手里的一团抱到院子里，挨个拿出来抖一抖，担心把王婶的项链或者戒指给烧了。没想到却从枕头里摔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一角被血浸成了黑色，还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二狗子没再抖出什么，便拿着册子回屋交给王婶：“婶，您看这是啥？”
王婶正在从柜子里往外倒杜秀才生前的衣服，都是些破破烂烂快要发霉的破布，就算给他陪葬也像是端上了狗肉丸子。二狗子手里的册子只瞟了一眼，便继续捣鼓自己的事。“没啥，你叔以前写的乱七八糟，扔了吧，没用。”
二狗子从中间打开一页，只见蓝黑色的墨水展露出字帖般的工整与美丽，仿佛看到了破布之下一个别样的秀才。就连这字，都是由上而下、从右往左这么记录的，二狗子就像收获了一本古籍，但是只读了一行他就合上了。因为他发现，这是一本日记，里面难免有很多杜秀才生前的隐私。二狗子虽然忍不住好奇，但还是决定，尽快把这一堆扔进火坑，才是走向光明的正道。
只是现在市里禁止焚烧垃圾，而像这带血的污物，人们总是很忌讳。二狗子只好将这一堆抱在门口，回去继续帮着王婶收拾。屋里衣柜的门都敞开着，似乎杜秀才身上那老朽的味道从所有的角落里冒出，在和屋子做最后的告别。柜子里腾出了不到一半的空间，腾出了大量的失落，不知道王婶会如何填满自己往后的人生？
很快，床上堆出了两大一小三个包裹，这就是杜秀才的生平，他的所有。若是论数量，已经胜过去世的教父。但是这打包好的衣服、裤子，甚至是那最小的一包内衣裤和袜子，处处都有卷起的小球和磨破的小洞，俨然是一个昆虫的乐园。“你都拿去处理了吧，你不是行善的，看谁要，就当是你叔捐了做慈善。”然后一屁股坐下，头上没汗，却吃力的喘着气。
但二狗子已经萌生了一个念头，决定为这个落寞的背影尽点心意。他两个肩膀一边扛一个包裹，右手还把那个小包裹抓起。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那带血的册子，决定将手里的小包裹扔下，将册子攥进手里，兴奋的跑回了教堂。
晚上，二狗子给王疯子送了饭回到院子里。待人群散尽，把一个空油桶放在院子的当中，借着一小瓶酒精的帮助，将那些沾血的东西化作一道狼烟送入天空。这烟柱黑的让夜色都显得明亮，这烟柱浓的让二狗子在油桶边咳嗽不止。但这院子，始终没有人靠近，也许就像村里的狗一样，都竖着耳朵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