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洗礼
教堂的门和窗户被脑袋塞满了，都对这外来的稀罕事充满了好奇。虽然电视里时不时也能看到一两个镜头，但是完整的现场直播还没人见识过。堂里第一排的长椅上坐着七个人，为首第一个就是李婶，大龙紧挨着她坐在第二位，之后是马蛋和驴蛋还有三个不知道哪来的兄弟。七个人全都闭着眼睛低着头，嘴里默念着什么。
其实后排的长椅上还有很多空座位，但只有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和调皮的孩子进来坐下，剩下的人也不知道惧怕着什么。
讲台正前方的地上铺着七块纯红蒲团，厚厚的像是庙里香客们跪拜的那种。堂口的人头里耳朵贴着耳朵互相问道：“唉，这还得跪呢？二狗子他娘也跪？娘跪儿子，不怕天打雷劈？”
“劈就劈吧，我还没见过哪个人是被雷劈死的了。”
“看看他们身上穿的那叫啥，白哇哇的，跟死了爹一样。村长呢？村长也不管管，不嫌丧气？”
“那是把蚊帐套身上了吧？”
二狗子和小凤从休息室走出来，人群里的响动戛然而止。二狗子依旧穿着一身黑，而小凤的打扮则和大龙他们如出一辙。手里还托着一个银盘，红色的绒布上摆着点东西，远处的人拉直了脖子也看不明白。
二狗子走到讲台前站定，小凤轻轻将银盘放在讲台上。二狗子的声音慢慢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李香兰姐妹。”
李婶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第一个蒲团前，小凤扶着她慢慢跪下。
人群再次轻声躁动，不时地用肘子顶来顶去看着笑话。“瞧瞧，怕不怕？管他娘叫姐妹呢！”
“杨大龙兄弟。”
大龙也站起来，两步就走到蒲团前，扑通就跪下了。心里还想幸好买了个最厚的，不然这可太遭罪了。
人群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瞧瞧，怕不怕？自己不认娘就算了，还把他哥也给拉下水了。”
“小凤也穿着那东西了，是不是一会儿也得跪下。我看谁还敢娶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连大地瓜都看不上，看得上你？长得和个猪尿泡似的。”
人群里哈哈的笑着，七个人也慢慢的全部跪在二狗子的身前。二狗子突然朗声道：“请为受洗者祷告！”
七个人再次闭上眼低下头，二狗子则张开双臂，微微扬起下巴，嘴里也在轻声念着。小凤站在身后，闭上眼睛安安静静。长椅上有些人的手里则拿着圣经，翻开准备好的那一页，七嘴八舌的念起来。一个个就像不合格的群众演员，声音就像吃进嘴里的饭团嚼个没完。
二狗子却并不介意，待他自己默念完毕，也听到了后排早就停止的嘟囔。慢慢睁开眼，回头轻唤小凤：“圣水。”
小凤激灵的睁开眼，将银盘上那个白色的瓷碗端起来，走到了二狗子身后，就像个酒倌似的。
二狗子走到李婶面前，问：“李香兰姊妹，你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你个人的救主吗?”
大龙看李婶有些发懵，赶紧轻轻说了一声：“娘，说我愿意。”
李婶有些慌张，听到大龙的提醒，赶紧说：“他愿意。”
人群里这下笑得前仰后合，有那大胆的起哄道：“李婶，人家牧师问你愿不愿意，你管你儿子干啥？这就和洞房一样，你能替了儿媳妇？”
大龙狠狠的瞪着门口，努力寻找这口没遮拦的东西，但所有的脑袋都在他扭头的一刻变得异常安静就好象刚才的声音是从天上飘落的。
“我愿意，我愿意。”李婶怕大龙惹出事端，赶紧对二狗子说。“然后呢？”
“我现在奉耶稣基督的名为你受洗。”二狗子左手捏住右手的袖子，右手的大拇指伸进碗里蘸了一下，然后在李婶的额头轻轻画了一个十字形的水印。
接着二狗子挪步到大龙面前问：“杨大龙兄弟，你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你个人的救主吗?”
“我愿意！”大龙这一嗓门，完全就是当初和傻妞婚礼上的复刻，小凤跟在身后，险些把泪水融入圣水。
二狗子又蘸了一下，同样在他的额头画下了十字形水印。当七个人被他挨个儿画过，他再次回到讲台前，这次他声音清晰的朗诵道：“生老病死乃是我们人生的必须过程，主不会去改变，也不想改变。无死即无生，无贫穷则无富贵，无失意则无得意，若无疾病，人们就不懂得珍惜健康。受洗后，我们要明白，耶稣为我们而死，洗净我们的罪。信主，今后我们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会有主在心灵上帮助我们、支持我们，让我们的心灵获得最基本的平静。我们一样会死，但我们的灵魂会永生，这便是最大的获益，阿门！”
七个人齐刷刷的说出：“阿门！”
二狗子回头对小凤低声：“圣餐。”
小凤这才把手里的瓷碗放下，接着端起那白色的瓷盘。
大龙用手肘顶了一下李婶，“娘，该最后一步了。”
李婶有些迷瞪的站起来，双手合掌顶在胸口，大龙他们几个也排成一队，跟在李婶的身后。李婶走到了二狗子面前，看着二狗子一脸的微笑，不知道该干嘛。二狗子已经从瓷盘里数出七块麦饼放在左手心，此刻右手夹起一片等在空中。
但是李婶似乎又忘记了昨天的交待，二狗子只好弯腰轻声说：“娘，张嘴啊。”
李婶这才不好意思的张开嘴，两排暗黄色的牙齿里还冒出一阵馊气，连薄荷味的牙膏也不能洗净。二狗子慢慢将麦饼放在李婶苍白的舌头上，然后提醒她：“娘，好了，回去坐下吧。”李婶如释重负，但含在嘴里的麦饼始终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也不敢嚼，还担心口水把它融化了。后槽牙使劲的将溢出的口水吸进喉咙，即使被呛到也不敢咳出声响。
大龙他们几个则利利索索，也不知道谁的舌头太长还舔到了二狗子的手指。当他们都再次坐下的时候，二狗子十分开心的对着空旷的大厅说道：“欢迎七位教友投入主的怀抱！”
院子里砰、砰、砰接连响起了礼花的声音，那是大龙早就预备好的东西。此刻大龙也站起来，对着早就看不顺眼的人群喊：“行啦行啦，看热闹没够是不是？都散了散了！”径直走到二狗子面前：“兄弟，你给我头上抹的什么水？我是不是这几天都不能洗澡了？”
“还吓死你了，就是盐水而已，我亲眼见狗哥就是倒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添了一勺盐。再说了，你平时是那爱干净的人吗？”小凤白了大龙一眼，跑到李婶身后为她捏捏肩膀，“娘，累不累？”
李婶欣慰的挥挥手，嘴依然紧紧的闭着。
“狗子，你刚才喂我吃的啥东西，味道不错，正好我有点饿了，能多给我吃点不？你这份量太小了，还把人饿死呀。”看二狗子点头，大龙自己端起了那盘子，直接往嘴里塞了一把。
“嫌小好办啊，以后用太谷饼，看你的嘴能不能盛下，噎死你狗日的，是不是，娘？”小凤看着李婶似笑非笑的样子，“娘，你说话啊。”
李婶费力的张大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舌头上的麦饼已经成了糊糊。“这个到底让不让吃？”
“快吃了吧，娘，昨晚给你说的你咋一个也没记住。”大龙三下五除二就把盘子一扫而空，然后还给二狗子。“这多好，不浪费！”
而在后面早就坐的沉不住气的一帮小年轻，手里拿着《圣经》向大龙走来。“龙哥，没事我们就先走了啊，巴比伦那边我们还得过去呢。”
“走吧，没你们的事了，把书都给我放好，敢给我折一页收拾你们狗日的。”
“哥，你现在也是教友了，洗礼只是洗去了你作为异教徒过去所遭受的诱惑和产生的罪孽，以后你还得好好学习。”二狗子拿起那帮人留在长椅上的一本，“哥，没事了，多看看。”
“好的。”大龙似乎也变得谦虚起来，但是看到小凤依旧忍不住叨叨：“你这个孩子，就是不听话，咱全家都入了多好，你非要搞特殊。咱爹年纪大了，脑子转不过来，你脑子里也装的是浆糊？”
李婶回到家里以后，村长刚从二楼下来，板着脸直面问她：“你懂啥你就跟着瞎掺和？”
李婶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哄孩子高兴呢嘛！”说罢赶紧脱下身上的罩袍，然后重新系上围裙，“中午吃啥？”
村长看着院墙上露出的半截教堂，“没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