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于家旺
每天早上起来做完晨诵，二狗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堂里的地请扫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用拖布打扫完后，总会腾起一股重重的水碱味儿。而这堂着实不小，自己一个人干完，脖子上总会渗出不少汗珠。偶尔小凤回来，还能给他帮点忙。但不管多辛苦，二狗子总是尽心维持着这一片净土。
这天二狗子刚把水均匀的泼洒在院子里，没留神到门口的时候，泼到了一个青年的鞋子上。这青年穿着七分的裤子，但是上面各种破孔，也仅仅挡住了他内裤的样子，乱糟糟的腿毛暴露的十分干脆。上身穿着宽松的AND1，蛮像电视里的嘻哈歌手，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头小脏辫，脖子上琳琅满目的纹身里居然还藏着一个十字架。鞋子被溅湿也不生气，反而是客气的问候：“牧师早！”
二狗子看着这个陌生人，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外村人。“早！请问您是？”
“哈哈哈哈，傻屌，不认得我吧？我可知道你，你不就是二狗子嘛！没想到咱俩成了一个队伍的人了，真有意思！我，于家旺！”于家旺搭着二狗子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就往堂里走去。
“你是谁？你确定我们认识吗？”二狗子把脸盆的水随手泼到一边，晃晃悠悠像个待宰的小公鸡被捏住了翅膀。
“傻屌！老芋头，我爹；大地瓜，我哥。这下明白了吧？”于家旺坐进长椅，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一只腿踩在椅子的边缘。
二狗子恍然大悟，突然间想起了那个小时候不爱吭气的小娃娃，没事的时候只喜欢撇一截木枝在土里面画画。他把脸盆放在地上，然后慢慢说：“你是小。”
“打住！”于家旺非常敏感的打断了二狗子未出口的两个字。“亏你还是牧师，说话咋这么不尊重人呢，相互之间称呼还能随随便便用外号？你看我，见面是不是称呼你牧师，你也应该称呼我于老板才对。是不是这么个理，傻屌。”
二狗子只觉得有些可笑，但是面对第一个不管自己叫“哥”的年轻人还是多少有了兴趣。“那么，于老板，请问您现在做什么生意？今天来我这有何贵干啊？多久没回家了，不去看看你爹？”
“看他干啥，他还用看？傻屌！瞧他给我取得这个名字吧，家旺、家旺，这不就是个狗嘛，一点学问没有，还不如杜秀才给他家闺女起的那个名字。不过名字再好也没用，人都不在了。那啥，牧师，我前几年在外地的时候就已经受洗了，我可是正经的教友。正好今天没事，也是听人说村里有教堂了，回来看看。平时忙，连祷告都顾不上，希望主别介意。”于家旺机关枪似的乱喷一通，似乎所有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于老板，既然你是教友，那你该不会忘记，十诫的第五条就是孝敬父母，你怎么能对父母有那么多的怨言呢？你应该向主好好忏悔！”
“顾不上，顾不上。我这么忙，争取多挣点钱，让他给大金子买点好狗粮就行了呗。我爹前一阵看宠物频道着魔了，非要带大金子参加什么宠物比赛，还跟我要报名费，还要去北京。他咋不向我哥伸手呢？一天到晚就会欺负我。对了，问你个事儿啊，我哥和我嫂子咋样了？”
“大地瓜结婚了吗？我不知道啊。”村里各家凡是办了喜事的，窗户和门上的喜字都要等到风吹下来才肯罢休。二狗子也曾到老芋头家串门，那墙干净的连只苍蝇也站不住，更别说浆糊的痕迹了。
“他有那个本事结婚我也不骂他傻屌了，傻屌。你咋能不知道呢，杨小凤不是你妹妹么。”于家旺斜眼看着二狗子，眼神里颇有些不屑，就好象他面前站的是一个虚伪的满嘴假话的牧师。
二狗子虽然不知道二人究竟有什么，但是每次小凤回来，大地瓜不是跟在身后，就是很快就从不知名的地方出现，不过小凤似乎在刻意的疏远他。现在他都明白了。可是小凤确实没结婚，不然家里不可能一张她的结婚照都不摆。“小凤是你嫂子？多会儿的事儿啊？”
“咋，这一村子的长舌妇、搅屎棍居然没提起过？”于家旺无意中瞄到了告解室，翘起一根手指指了一下。“那是不是厕所？”
“不是，那是告解室。内急的话回各家解决，你要是不想回你家，去我家也行。”二狗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亏他还是教友，堂里怎么可能有厕所。
“算了，没事，憋一会儿就憋一会儿。”于家旺一头小脏辫或许确实脏了，忍不住抠抠露出如同水沟的头皮。“你这当哥的啥也不知道？那就算了，瞧我哥那个德行吧，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听说现在去了发改委上班了？我就不知道，就凭他那个傻屌德行，怎么进去的？他也不像是那会送礼的人啊？”
“于老板，说了半天，你现在经营什么呢？怎么会忙的连祷告的时间都没有？既然你来了，不妨我们一起看看《圣经》吧？”二狗子兴致勃勃带回来的圣经，已经在箱子了稳稳的睡了一年。
“顾不上，顾不上。我在文化宫那边开了个纹身店，你看我这脖子，就是招牌。”随手一指，就很精准的戳中了脖子上的十字架。“看见没，我把主随时带在身上，够虔诚了吧？”
二狗子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多年的经验提醒他，对年轻人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要循序渐进，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好吧，你有心主会明白的。对了，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吗？”
“傻屌，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闲啊！是这样，听说这地方是你哥大龙给你操持起来的？看来你俩关系不错啊！这样，您看，咱俩都是教里的人，你不得帮帮我？我听说大龙现在给苗半城当马仔，正负责巴比伦那个项目呢。你给问问，要是有好的店铺了，给我留一间，价格也给优惠点，行不？”
“于老板，这里面想必有些误会。我哥帮我收拾出这间教堂，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让咱们村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和氛围。今天你来的早，再多等一会，村里的老人们就来了。他们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玩玩游戏，有的让我给他们讲讲《圣经》里的故事，你看，多好啊！至于有关商业上的活动，我是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过问的。虽然我哥没入教，但是我相信他早晚会进入主的怀抱的。”
“你可太能扯了，傻屌。就大龙那人，没点好处舍得给你卖力气，别逗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小时候给灾区捐钱，别人都是问捐多少，就他问的是上不上电视，我哥都跟我说了，他就是想出名。你啊，别一天到晚只跟主沟通，有时间多跟人交流，那才是真正的经书。行了，不帮就不帮吧，我再想别的办法。告辞！”站起来，对着讲台的方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一眼都不瞧二狗子。就走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径直回到了家，家里的钥匙他还留着。进了门，老芋头正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消食，大金子则卧在地上，用肚皮为老芋头暖着总是冰凉的双脚。看见进门的人，一人一狗，竟然都像没看见似的。这下可惹恼了于家旺，指着大金子就骂：“狗就是狗，妈的，当年要不是老子，你早被做成火锅了，现在见了恩人连招呼都不打？”
“把你那手指头给老子放下！狗都不如的东西。是啊，狗确实是狗，一辈子也不能变成人。但是了，有的人也不是人，活了几十年，都不知道给他爹倒盆热水洗脚。”老芋头睁开一只眼皮，“大金子，起来吧，我的好孙子。”大金子确实懂事，立刻就起身走到了老芋头的右手边，乖乖的坐好。老芋头把手搭在它的头上，就像摸着一根守候多年的拐杖。
“行啦，哪有人大清早洗脚的。等我挣了钱，给你买个足浴盆，随便泡。那啥，给我拿点钱呗，店里头快周转不开了，马上交房租呢。”二狗子看看二楼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衣服，知道老芋头也把房子租出去了一部分。
“没钱。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想着跟我要钱？没钱！”
“你能没钱了？你天天吃饭花不了几个钱，我哥发了工资不得给你上交点？快借我点，我挣了钱还你还不行？你要是实在没钱也行，先跟租客们多收两月房租，让我先救个急。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儿子饿死吧？”
“放心，别的不敢保证，要说饿死，那是绝对不可能。你要是揭不开锅，就老实给我滚回来，把那店给我卖了，然后老老实实在家守着这方院子，不能大富大贵，你也不至于饿死。”
“行啦，不借就不借，废什么话！傻屌。”于家旺转身就出门了，门也不给关。出去之后就掏口袋，只摸到几张彩票，如今就是几张废纸，狠狠的撕碎扔在了自家门口。
老芋头轻拍一下大金子的脑袋，指指门：“大金子，去给爷爷把门关上，有风。”
大金子款款走到门口，先用爪子推了一把，门就靠了过去，接着再用头一顶，门锁咔嗒一声就扣上了。接着回来又卧在了老芋头的脚上。老芋头看着门外：“真还不如一条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