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告解室（3）

二狗子从省城回来之时，手里多了一个箱子，这箱子异常的沉重，里面塞满了《圣经》，箱子的盖子都险些扣不上。二狗子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才勉强盖住，但是就像拉着一个炸弹似的。短暂的三天交流，让他听到了其他牧师在各地的工作进展，不过其中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他的经历。而他回来之后的画面再度颠覆了他的认识。

巷口的马路牙子用水泥搭了斜坡，也让更多的小车停了上去，连盲道也被堵了个结实，幸好这座城市少有盲人。巷子的地面也被水泥重新铺了一层，上面一些乱糟糟的小梅花印，成了天然的画卷，反倒不太注意地面不断腾起的尿臊味。然而水泥地，也仅仅只有通往破庙的这一截，臭味也在土地上消失。。

走至家门，却听隔壁破庙的院子里格外的热闹，不禁走了过去。院子里满满的都是老人，一圈一圈的各自为阵，地上的烟头比放过一挂鞭看着都热闹。当然还有一群不知名和品种的小狗要么乘凉，要么寻找掉在地上的花生。

二狗子像一条蛇一样在人群里穿梭，发现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打扑克，还有的在打麻将。同时也发现，一些大妈也叼着烟头，牙根都黑了。

堂屋门口，马蛋和驴蛋背靠背蹲着，像是两只偷懒的石狮子，如果要进去必须从二人的身上跨过。二人乱蓬蓬的头发似乎一周都没洗过，要不是手里捧着手机，估计早就睡着了。二狗子也不打扰他们，向平地而起的告解室走去，后面不知道哪位好心的大爷还提醒他：“小伙子，那不是厕所，厕所在外面。”

告解室似乎是参考城堡的样子设计的，圆筒形的青灰色墙壁上搭建了一个尖尖的枣红色顶阁，顶端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十字，看上去颇有些童趣。门就像是从这大城堡上切出了一块的蛋糕，西欧复古式的把手上还有些斑驳的铜锈绿，也不知道是艺术的设计还是从哪来淘来的古董。门上居然还钉进去一块电子屏，此刻亮着绿色的两个字“无人”。别说，还真有点像景区里的公共厕所。

拉开门，方才有光线照进这城堡之内，光柱下的浮游飘动，也冲出了一股新装修后独有的胶味。不知道是不是甲醛作祟，二狗子的眼睛有些疼，松开了握着拉杆的手，揉着眼睛。这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多大个买卖！还激动的哭了？照这样子，以后你哭的日子可多了去了。”熟悉的声音来自熟悉的人，二狗子回头一看，大龙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哥，我确实挺激动，但我泪窝也没那么浅，我这是呛的。”说话间，连鼻涕也有点夺门而出的意思。

“不可能吧，都用的是最好的材料，环保无污染。”大龙说着从二狗子和箱子之间侧身挤过，原本打算深吸一口气，结果才吸了一点就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对着门口玩手机的二人大骂：“马蛋、驴蛋，给你爹爬过来！”

马蛋反应略快一点，一个猛子起身，却把驴蛋摔躺在地上。其实人群里，老木匠正在打扑克，听到大龙这一嗓子，也没什么反应。马蛋点头哈腰的问：“咋了龙哥？”

“兄弟啊，哥哥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了你穿了，让你在这给我守着这个摊子，一天一百不少吧？要是少了你就说，我可以给你涨啊！”大龙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但是眼睛瞪得像化妆的小丑一样。

马蛋心里已经开始发抖，因为大龙对手下人说话越客气，后面可能骂的越凶，有时候也不止骂。驴蛋从后面看到他哥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靠过来之后直接把头低的比他哥还低。

“装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材料交给你，对你够放心了吧？我怎么要求的，不管多少钱，是不是用最好的？我知道，现在都喜欢吃个回扣，无所谓！但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做人是不是应该有底线？你现在给我进去，你俩都进去，关上门给我反省十分钟！”

马蛋大气不敢喘的向前走，大龙嫌慢，还送了他一脚，马蛋连鞋印都不敢拍。驴蛋大迈一步钻了进去，心想能少挨一脚。可大龙还是更用力的踹了上去，“就你机灵！”说完狠狠把门拍上。但是这告解室的两个设计师是严格按照二狗子的意思设计的，里面狭小的只能容下一人，若不是马蛋兄弟俩都瘦的像逃荒的，根本进不去。

两人此刻身体紧贴着身体，就像被胶水粘住一样，但是驴蛋的屁股还是凸了出来。“麻痹的，长这么大个屁股，你能生孩子？吸肚子！”接着更用力的一摔门，这才合上，里面驴蛋的屁股遭了大罪了。

大龙拉着二狗子走进庙堂看天花板，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吊出一个洁白的顶，还有一纵一横两道微微凸出的类似通风管道的东西，交点的正下方摆着一张红棕色的讲台，空白的黑色支架似乎在等待着二狗子的《圣经》归位。二狗子激动之余，也不忘了担心。“哥，这样改，文物局不会来找麻烦吧？”

“那不是你考虑的事儿！”大龙接着把他拉到西窗口，这里有着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小城堡，但是拉开门，却发现座位前还搭了一个小平台。大龙把二狗子塞进去，双手正好可以撑在平台上支起下巴，很是惬意，不过呆在这边似乎没闻到刺鼻的味道。“兄弟，这是我设计的。万一那些大爷大妈说的多了，你也能趴着歇会儿。放心，两边谁也看不见谁。”

二狗子还没坐踏实，又被大龙拉出来。发现庙堂的最西侧被三合板隔开一段，还有一个简易的门。“这是你的休息室，可以午休或者换衣服，咋样，周到吧？”

“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二狗子忍不住紧紧的抱住大龙。

大龙却一把将他推开：“你是男人，别和娘们似的，要抱就抱女的。”

“哥，我决定了，以后我就住这里面。”二狗子看着头顶的十字，觉得有一道金色的让人不能直视身影对他点了点头。

“唉，兄弟，你可别误会，哥是怕你万一忙起来，或者家里面你嫌烦的时候有个透气的地儿，可不是撵你出门。”

“哥，我懂。但是我真的觉得，这才是我的家。”

“放屁！”一直搭在二狗子肩膀上的手狠狠推了一把，二狗子膝盖撞在了长椅上，让工整的长椅队形变得凌乱，也让二狗子回来后第一次受了伤。“狗子，我告你说，狗一辈子就一个主子，人这辈子就一个家，你给我记清楚了！”

“哥。”二狗子试图解释什么。

“别叫我哥，好好反省反省。既然你回来了，就说明你是这个家的一员，这就对了！啥也别说了，等你想清楚了再说。还有，后天苗总会带人来你这里参观，你好好准备一下。马蛋兄弟俩给你放下，好好收拾卫生，其他来不及就算了。别让人笑话！”

二狗子忍着膝盖的疼站起来，把长椅摆好，慢慢走出了庙堂。然后走到告解室前，拉下了把手。当门弹开的时候，正好又撞到二狗子的膝盖，疼的他立刻坐在了地上。早已憋坏的驴蛋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的汗水浸的比饼还大。看到二狗子痛苦的捂着膝盖，心知自己做错了事，赶紧上去拉二狗子起来。“没事吧狗哥？”

二狗子咬牙坚持着扭头，但越是如此，驴蛋就越惊慌，冲进告解室把马蛋从座位上拖出来，他也憋的快要晕过去了。但是看到二狗子的样子，就像被大龙扇了耳光一样精神。“咋了狗哥？”

二狗子又缓了一阵，反正骨头没断，忍忍就过去了。看到两人鬓角都湿透了，不禁问：“呆在里面不透气吧？赶紧想想办法，起码有个换气扇才行啊。”

“狗哥，有！刚才怕龙哥骂，没敢开。”

二狗子顺着马蛋手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门内有个小插销，微微露出一小截电线，相信从里面锁门的一刻，除了通风，电子屏也会变化。“你俩有必要这么怕我哥吗？”

“狗哥啊，你是真不知道龙哥的手段啊！算了，不提了，您好点了？我俩扶您上床休息会儿。”马蛋和驴蛋一边一个，把湿嗒嗒的胳膊从二狗子的腋下穿过。

“我没事，有件要紧事你俩立刻办，去把工人找来，按照里面的样子，给外面搭个小台子。我们在主的面前都是平等的，如果我搞特殊，主不会宽恕我的。”二狗子用一条腿支撑着身体，两手用力推开二人。可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等于被自己推的坐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边，大地瓜站在一张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他的论文，桌后一个男人摘下眼镜，十分苦恼的挤摁着太阳穴。“你还想不想毕业了？你抄谁的不行，抄校长的，你是狗村的，脑子也是属狗的？”

大地瓜被骂的头昏脑胀，一点也没听到窗外的天空压下一道轰鸣，一架飞机刚刚降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