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告解室（2）

教堂的修建每天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天一早，杜秀才蹲在门后，直等到双腿酸麻，才看到大龙打着哈欠走进了巷子。杜秀才猛地推开门，站到了大龙的面前。大龙虽然吓了一跳，但随即还是喊出了干涩的一声：“爸。”

“进来说话。”杜秀才拉开了门，侧立一旁安静的等待着。其他人根本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深知什么叫眼不见为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开工。

“杨大龙，你可以啊，要不是为了二狗子这个破教堂，我想堵你还真费功夫。你说，妞妞的事怎么办？”杜秀才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穿着大褂就像身上裹了一个被罩。

“能怎么办，医生都说了，治不了。我不是让我娘好生伺候着呢。再说，妈那边。”

“你少拿她当挡箭牌，你别以为天天安排几个老太太陪她打牌，给她送钱让她傻乐就能把这事抹平。她傻，我不傻！我告诉你，妞妞是在你家出的事，你必须给我负责到底！”

“爸，我也跟您再说一次，别什么事都闹到我头上。你要是实在想要闺女，我去医院给你抱个弃婴回来，别说是闺女，儿子都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盯上我兄弟了。咋，还不死心呢？爸，说真的，我没找你的不是就够意思了，你闺女有这疯病为什么不早说。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谁敢肯定不传染。万一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负起责吗？”

杜秀才被大龙顶撞的只觉得胸口发闷，但眼泪却在此时不争气的溜了出来，他用油乎乎的袖口去遮挡。“大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让你别总是往外跑，有时间多陪陪妞妞。其实我知道，她没几年活头了。等她走了，你该娶媳妇接着娶你的媳妇，不妨碍你传宗接代，我们绝不拖你的后腿。”

大龙见惯了男人的血和女人的泪，唯独见不惯男人的泪，此刻胃中一阵阵胃疼，恨不得伸手把胃掏出来在地上踩扁了再塞回去。“爸，您别这样说。好歹我们夫妻一场，如果不是这场病，我保证她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您也看到了，小凤对她有多好。”

“我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敢走进去看，我害怕啊！”杜秀才的袖子已经兜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让大褂的下摆一串串的接着。

“爸，您听我的，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妞妞进了我家的门，生是我家的人，死也是我家的鬼。”大龙的话被苗半城的电话打断，大龙赶紧背着杜秀才快走了两步。“苗总，我在。。。。。。好的，好的。。。。。。明白，明白。”

大龙再回头，发现杜秀才的胡子也被泪水打湿，通红的眼眶拴牢的眼珠几乎全是白色的。“爸，您照顾好自己。我这段时间真的太忙，刚才老板又催我了。您听我的，妞妞已经是这样了，我善待您二老，就是对她最大的情意。”大龙迈步出门的一刻，对身后的老人都不肯多看一眼，只是把门死死关住，不想他丢自己的人。

进了破庙，一切都在竟然有序的进行着。地面已经硬化了，平整的放一颗珠子都不会乱滚。红色的十字架已经立在了门口，而且左右各立了两个金色的大字，分别写着“耶稣”和“教堂”。至于电线是从自家院子里接过来的，犹如尚未开花的出墙红杏。庙堂里已经摆好了十排两列枯黄色长椅，大龙心想实在是多余，谁那么闲？但是这进度确实还算满意，毕竟钱到位了，效率就出来了。

虽然有意躲避，但最终忍不住对着西窗口搭着的告解室多看了两眼，慢慢走过去。门还没装起来，但是框架已经成型。座位上隆起的厚厚的皮垫，看着就舒服。大龙坐下去，发现背靠的地方也是包着棉，舒服的又打了哈欠。看着对面黑糊糊的一片，心忖：这有什么用？

这时马蛋跑了过来：“龙哥，我爹过来了，说有事找您，能抽空聊两句吗？”

马蛋和驴蛋的父亲就是老木匠，当年没少给全村各家打家具。虽然手艺粗糙，但有总比没有强。而这个双手粗糙的老头，脸上永远刮的很干净。大龙走出来立刻用一双热手握住那一对树皮般的老手。“咋了叔，都是自家人，有啥事让他兄弟俩带句话，我去家看您去。是不是两狗崽子气您了，我收拾他俩！”

老木匠从来没有被这么有本事的人亲切的握住手，激动的舌头都打结了。“大龙唉，没有，他俩多亏有你带着，不然早就饿死了。是这的，叔干了一辈子，虽然手艺不行，多少也能凑数吧？现在闲是闲不住了，你看看哪里有活儿，也给我介绍介绍，也好早日让这两狗东西娶上媳妇儿。”这几天全村的人都看着干活的人每天最少两张红票塞进口袋，身体的血液似乎再度被激活了一般。老人们也有自知之明，觉得能到一半的酬劳，也愿意。

大龙回过头看着马蛋和驴蛋，二人就像躲避箭矢一般向后闪。回过头还是笑嘻嘻的，掏尽心窝子，就像一个幡然悔悟的浪子那样歉疚的说：“叔唉，您都一把年纪了，早就该在家享清福了。现在招人都是年轻人，您去了帮不上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您让我下辈子还怎么活啊。放心吧，有我这，他俩出不了事儿！驴蛋，送你爹回家，好生伺候着。”

驴蛋赶紧拖着老木匠往家走，老木匠叹着气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站在墙头补砖的青年，恨不得自己晚生二十年。剩下的马蛋却紧张的把袖口攥进手心。但即使他心里有准备，大龙那一脚踹在肚子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疼。“说了多少回了，各家把各家的屁股擦干净。你干的那些事，你爸能干？滚！”

大龙默默肩头的佛，心想今天是咋了，咋麻烦事儿这么多。恰巧二狗子今天被什么主教召唤走了，难道真的需要有这么一尊菩萨震着才能办成大事？琢磨的当口，却见刚进了院子的马蛋又跑了出来，紧张的说：“哥，断电了，机器没法转了。”

羊宝也从巷口跑了过来，现在栽倒在大龙的脚面。“龙哥，田所长来了，让你出去见他。”

大龙甩开众人，独自走向巷口。没有得到许可的人，也不敢跟随，要么呆立原地，要么回院子里看看，尽量找点轻巧的事情干。出了巷口，田昊正坐在警车的副驾驶，当大龙走过去的时候，玻璃也恰好摇了下来。“大龙，有村民举报，说你动工扰民，你注意下。”

“田叔，就一帮工人糊糊墙，整整院子，连个电锯电钻都不敢用，哪来的扰民啊？这是诬告吧？”大龙从屁股后摸出那包未拆封的烟，顺着窗口一滑，就落进了田昊的手里。就算是身边站一个记者，只怕也拍不到这么隐秘的动作。

“对方是实名举报，还能有假？我告诉你啊，不管你有多么重要的事儿，每天，上午给你四个小时，下午给你四个小时，多余的时间，一概不许干。”田昊看大龙的眉毛在眉心碰面，立刻大喊道：“听见没有！我知道你小子不服管，这才亲自过来，下次再来，就不是拉电闸那么简单的事儿了。收队！”

大龙不等扬起的灰尘散去，扭头冲回巷子，他心里有数，走到老芋头家门前，也不敲门，掐着腰大喊：“芋头叔，在家不，侄儿来看你来了！”

“是大龙吧？门没锁，进来吧！”

老芋头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像济公似的摇头晃脑走到院子当中。大龙也默契的站到院子当中，两人相对而立。远处，大金子躺在地上，雪白的肚皮享受着阳光的照耀。而那根黑乎乎的东西正对着大龙，像是无声的鄙视。“叔，啥事啊，自家的事就别往外面捅了呗，那多让人笑话啊？”

“嗨，有啥笑话不笑话的。我儿子都被退婚了，还能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你说是不是？”蒲扇轻轻拍在大龙的胸口，毛躁的边缘轻轻的划在大龙的脖子上，如同小混混拿着匕首挑衅。

“叔，我说正经的，咱一码归一码。”

“好啊，就一码归一码，我没病，你也不用来看我，看好你自己媳妇就行。我挺好的，请回吧，赶紧去忙你的。看你每天忙的焦头烂额的，这事儿很急吧？再忙也要照顾好身体啊，俗话说的好，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叔，我对谁都说，咱村就属你最聪明。家里最近有什么需要侄儿帮忙的地方没有，有的话您尽管开口，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大龙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就好象是咽下了从敌人身上撕下的肉。

“大龙啊，你兄弟地瓜是个榆木疙瘩，他这毕业的事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着落。你现在是名人了，有本事，是不是该帮着你兄弟。俗话说，一个人走得快，两个人走得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