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疯子

二狗子似乎明白了为何家里这么快就能翻天覆地，昨天才说了个眉目的事情，今天一早他就被柴油机的轰鸣从祷告中拉出。接着，他从二楼看到几个黝黑的汉子，肩膀上垫一块破布，背着水泥和沙子走进了院子。其中有两个瘦弱的身影如同小鹿掉进了熊窝，二狗子一眼认出那是马蛋和驴蛋。

二狗子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挂回门后的牧师服，裤边沾上了些许的泥土，胸口也被溅上了番茄汁一样的红点。虽然已经用湿巾擦拭多次，但终究无法复原。而这件快要躺进历史的衣服，只怕经不起洗衣机的旋转。

二狗子下楼后，在门口喊住了赶着干活的马蛋和驴蛋，但是马蛋却担心影响进度，把驴蛋推回了搬运的队伍。“咋了狗哥，有啥事您吩咐？”马蛋拍拍手本想从屁股后面掏支烟出来，却没想到一拍手荡起的水泥灰如同一朵乌云罩住了二狗子的脸，吓得他脸都白了，就像饿了三天的囚徒。“狗哥，对不住对不住，看我笨的。”

二狗子笑笑，反而觉得自己如同温室的花朵般脆弱。“没事，马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咱们不是什么都没定下来么，怎么就着急动工了？”

“哥，这您就甭问了。龙哥吩咐的，我们兄弟几个照办就好。对了，龙哥本来说让我等您睡醒再来接您，您要是没事，我现在就带您去所里一趟，跟田所长已经约好了。”

二狗子头一次坐福特猛禽这样的巨型工具车，总觉得街上的车辆仿佛变成了玩具。而马蛋把他放在派出所的门口后，就着急回村，因为车上还有些材料没有卸完。他匆匆在二狗子的手机上留下了一串数字就走掉了，让二狗子对大龙选人的眼光又多了两分敬佩。

田昊站在派出所二楼的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所长办公室被一分为二，心里多少还有些不痛快。如今国家大力提倡节俭，对办公室的面积也有了明确的要求，让他二十年熬来的成果瞬间被打了对折。但他头上顶着国徽，自然不能有怨言，还得脸上戴着笑容像所有谈及此事的人说这是“应该的”。他不敢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别人的卧底等着抓他的把柄，何况现在随身都带着执法仪，肉眼判断不了是否开启。

当身后有人问“您是田所长吗”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有些纳闷，这个片区哪里还有不认识他的？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白净，但总有些看着别扭的地方。不过，听说纪委经常会微服私访，而且高科技已经能把摄像头做成纽扣，他不禁谨慎的看着青年脖子上的亮片，用最恭敬的态度为人民服务。“我是，您有什么事？”

“田叔，真是你啊，我是二狗子，您还记得不？当初还是您送我和教父走的呢。”二狗子刚才还迷茫的脸，瞬间就如冰雪消融后绽放的花朵。

田昊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接到了大龙的电话，他放下了戒心，轻松的笑容也得以从盔甲中透气：“小狗子！嘿呀！长这么高了？坐下说。”田昊往屋里走，回头看到被报纸铺满的桌椅，拆掉的墙和正在安装的落地玻璃，不禁继续向前，走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让里面执勤的民警出去给二狗子买瓶水，那人机灵的跑出去，直到二狗子走，也没回来。

“你不用说了，你哥都和我说过了。咋样，当牧师累不累啊？村里的人能理解你们这种境界了？我觉得够呛啊！”田昊坐在没有扶手的椅子里，突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放哪了。看着面前的二狗子双脚并拢、双膝贴紧的坐在自己面前，不禁欣赏起来。

“叔，凡事总有个过程，只要我坚持，相信会有收获的。你也不能让三岁的孩子直接上小学，或者没上过小学的孩子到了年纪直接读初中吧？”

“嗨哟，这个比喻我喜欢。行，那就辛苦你，好好做人民的公仆，提高一下村民的素质。现在什么都流行个评比，今年的已经过去了，你村啥也没捞着。明年全市有安全文明村的评比，你努努力，你哥和你爹脸上也有光。”田昊突然表情凝重起来，“小狗子，咱们玩笑归玩笑，正经事还得说。宗教事务管理局那边的文件我已经收到了，虽然你已经得到法律的允许，但是做事要懂分寸。要知法、守法，我可不希望二十年前的事再发生。你要想组织大家搞个活动什么的，哪怕是公益的，切记，一定先来我这里备案，听清楚没有！”最后这一声，和审讯犯人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知道。”二狗子的情绪没有被田昊带动，至于文明村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清楚也懒得过问，但他知道自己做什么都需要上级的批准，尤其是人多的时候。

“关于保护你们村那个破庙的提案，文物局那边已经批了，委托我们进行一些例行的监督和检查。总的原则，就是不要对原有的文物造成破坏。虽然咱山西遍地是文物，一抓一大把，看着不值钱，但是破坏了，那可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你们兄弟俩能够有心，为国家分忧，为子孙谋福，是一件好事。叔这边，也会尽量配合你，放心吧。你们该干嘛就干嘛，都是老相识，我信得过，但是有关的文件，一定要尽快补齐。这个你不懂，你替我催催你哥。别看你俩兄弟不是亲生的，可比那些争遗产打老父亲的强多了。行了，回吧，好好干！”

二狗子起身的一刻，突然想起一件事。“田叔，我有件事想劳烦您一下。”

田昊脸上笑的轻松，心里不禁想，兄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什么事，说来听听。”

二狗子：“以前住在村里的疯子，去哪了？”

田昊长出一口气，为自己的多虑叹息：“嗨，你问王疯子啊！小狗子，你倒真是个热心肠，连一个疯子都要过问。别说，还真有点地藏王菩萨的味道，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吧？我告诉你，你开车到汽贸城周围的十字路口转转，说不定在哪就碰见了。”

二狗子拨出那个号码，十分钟不到，果然马蛋就开着猛禽出现了。二狗子这下熟练的跳上了座位，而他的便装也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马蛋刚把车拐上大路，“狗哥，您是回家呢还是去别的地方呢？”

“带我去汽贸城周围转转。”

“哥，您也买车了？要我说啊，真的，买二手车划算。这车就和女人一样，出店就和破处似的，立马价格杀一道。其实日后开起来，没啥区别。只要是没什么大毛病，管他几个人开过，您说是不是？”马蛋热心的套近乎，却见二狗子冷漠的盯着窗外，担心自己的粗俗引起他的不快，赶紧道歉。“狗哥，我没怎么上过学，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您骂我也行，打我也行，我知道，您和大龙哥一样都是为了我好。”

“我哥还打你们呢？”二狗子的眼睛依旧在路面上寻找着，但是耳朵已经分了一只出来。

“哪能真打，我们这小身板，根本经不住龙哥正经的一拳。对了，狗哥，咱稍微绕一下吧？”

“为什么？”

“你刚回来不知道，离咱村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疯子，没事干总在车等红灯的时候，趴到窗户上跟人要空瓶子。你给他钱，他还不要，就要空瓶子，你说奇怪不。你要是给了还好，他还对你说谢谢，你要是不给，这可完蛋了，他就用力的掰镜子。你说我也犯不着跟一个疯子计较吧？以前羊宝不懂事，有一次开车路过，生怕疯子把苗总的车掰坏了，下车把疯子给揍了。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让龙哥他爹知道了，当着兄弟们的面，老爷子非让龙哥把羊宝揍一顿。这叫什么事啊？我今天车上也没准备瓶子，咱就绕个道吧？”

“不用绕，我就是想去看看这个疯子。没事，快到的时候你把我放下，停到路边等我。”二狗子不再看窗外，而是坐直了看着前方。马蛋心里嘀咕，这西方的神是不是有病啊？

果然，当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后靠在路边，马蛋坐在车里等，二狗子下车后看见一个疯子，他向疯子走去，疯子却没注意他。疯子身上穿着旧式的警服，脚上的胶皮球鞋破了五六个洞，头发脏的拧成了辫子，手里提着一个破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五个饮料瓶。站在路口的西南角，不论哪边变成了红灯，他就慢悠悠走上去，轻轻敲打着驾驶室的玻璃。二狗子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拿出一块钱，却被疯子接过去又扔进了车厢，然后用力的掰了一把镜子，镜子不但变了方向，上面还留下了一个黑油油的指纹。

接着向下一辆车走去，车里的人赶紧摇上了玻璃，可惜倒车镜收不回去，不得已再次遭到了毒手。二狗子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趣。直到第三辆车，似乎是个懂规矩的，远远的就伸出一个空瓶子摇晃着。疯子看到瓶子后兴奋的冲上去，接过瓶子放进袋子里。三十秒一过，车流已经启动，疯子也不担心被车蹭倒，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把二狗子的眼睛都看湿了，他不敢再向前，怕那人真的是他曾经喊过几嗓子“疯爹”的人。

又看了一会儿，确实没看到人下来欺负他。二狗子的视野也恢复了清晰，这才走进车里。一上车，马蛋就问：“狗哥，那疯子你认识啊？”

“不知道，但是马蛋，哥问你个事吧？咱村以前有个王疯子你知道不？”

“狗哥，这我可不知道，我岁数小，倒是好像听大人们说过。咋了，就是刚才那老东西？还是咱村的？”狗蛋的表情就好象疯子的黑指印转移到了他的舌头上，不住的呸呸呸。

“不知道，再说吧。”二狗子说完话就闭上了眼，马蛋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见二狗子的嘴皮在动，吓得车都不会开了。

其实二狗子只是默默祷告：奉耶稣基督的名，求羔羊宝血遮盖涂抹在我及所爱的朋友上，并且在我们四周围围起属灵的荆棘篱笆，差派天使护卫保护我们，不容许仇敌撒旦在我们的身上有任何攻击的机会，奉耶稣的名将喜乐的恩膏抹在我们身上，赐下属天的能力与平安在我们身上，奉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