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大龙
转眼两年过去了,大龙的肉都往横着长,力气是越来越大。二狗子却是只长骨头不长肉,眼瞅着高出大龙半个脑袋,但两只手加一块掰不过大龙一只胳膊。而且补户口的时候,为了少麻烦,村长一口咬定二狗子和大龙是双胞胎,当时漏掉了。反正二狗子究竟多大,谁也不知道。
小凤虽然比二人小两岁,但是眉毛眼睛分外开明。有时候在村里瞎逛,别人家的狗都忍不住凑过来舔舔她的小手。有人说小凤的手香,也有人说小凤是菩萨转世,狗能看得见善心。
这天,大龙和二狗子从学校回来,刚进巷子,就看见小凤靠着墙角哭,大地瓜双手叉腰站在她面前。大龙这个火爆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他不像二狗子,老老实实天天背着书包装着几本破书来回跑,他恨不得抽屉里的书都让贼偷了,最好连作业本也偷了。他冲过去飞身一脚就把大地瓜踹在地上,大地瓜顿时扯开嗓子就嚎。“妈!爸!有人打我!”
“狗日的,欺负我妹妹,挨揍挨的少!”大龙轻轻扶起小凤,拍打着她屁股上的泥土。二狗子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去扶大地瓜,被大龙一把拽住。“干啥去?”
“哥,扶他起来啊。”二狗子傻笑着说。
顿时又是一脚,直接把二狗子踹的躺在了大地瓜身边,不过二狗子已经习惯了,笑呵呵的看着大龙。大龙气不打一处来:“狗日的你傻啊!你不帮着我揍他,还扶他?有病啊!现在是咱妹子被欺负了!回去再让咱爹收拾你!”
二狗子反正也和大地瓜摔在一起,索性站起来的时候也将他拽起来,只不过多少有点怕了大龙,他身上的土决计不敢替他拍了。
正巧这时,老芋头从院子里听到了宝贝儿子的哭声,冲出来看个究竟。这一看火气就上来了,冲过去一把一个,揪着大龙和二狗子的耳朵,就往村长家走。回头喝了大地瓜一句:“跟上!”
进了村长的院子,发现村长和田警官都在,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看上去不像裙子又不像褂子,手里还捧着一本黑皮子书,脖子上还戴着项链的一个老头。男不男、女不女,洋不洋、中不中。老芋头突然间底气更足了,要在外人面前杀杀村长的威风:“村长,你也该管管你家儿子了吧?不能这么见天的欺负别人家孩子吧?全村的狗,哪条没被你家大龙剪过尾巴,你这是生了个混世魔王吧?也不怕将来进了局子?”话音未落,小凤和大地瓜一前一后跟了进来,尤其是大地瓜那一身土,真就和新刨出来的地瓜似的。
田昊最烦这家长里短,一看是小孩子打架,估计也用不着自己插嘴:“那啥,村长,神父就拜托给你了。所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而这位穿着黑衫的神父,十分缓慢的向着田昊离去的背影,浅浅的鞠了一躬。也不知是他慈祥的面目,还是脖子前摆动的链子,突然就吸引了二狗子的注意。二狗子看着这个老人,满头白发,但面容却不那么苍老。
“咋了,啥事儿么?”村长一看是老芋头就来气,别看他那个儿子长的难看,在学校里,成绩总是前几名。而自己家大龙,全年纪从下往上数不出十个就找到了。二狗子虽然还算争气,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拿出去显摆,总是没底气。
“你俩儿子欺负我家老大,算怎么个意思?”老芋头拽着耳朵向前一甩,恨不得能把两片小肉撕下来。然后才回头把大地瓜拽到身前,奋力的拍打着身上的土。
兴许是力气用的大了,也可能是故意发泄没处使的力气。大地瓜一边躲一边嚷,“疼。”
“狗日的!别人打你你就不喊疼,老子给你拍土你嫌疼,就是个贱骨头!”索性也不拍了,手在后背用力一推,就像是要大地瓜和大龙还有二狗子对质一般,却吓得大地瓜慌忙跑到了他的身后。“真他娘的丢人,读书好顶个球用!”
村长从腰里抽出烟杆,叼着烟嘴问道:“咋回事儿?”眼睛也不往任何一个孩子脸上看,刻意在神父面前端起一个当官的应有的公正。
“他欺负我妹,就该揍他!”大龙在父亲这里一向任性惯了,刚才在巷子里,还有点怕他芋头叔,现在,天王老子来了也敢上去蹬一脚。
“小兔崽子你再狂!信不信老子当着你爹的面收拾你!”老芋头头上的汗都被怒火蒸干了。
“老芋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本事咱真刀真枪的来啊。你有儿子,我也有儿子,哪怕你两个儿子对付我家大龙一个我也认了。但是男娃娃欺负女娃娃,听听,不嫌臊的慌?”村长觉得自己占住了理,索性背过双手享受中午的阳光。那烟杆在他牙床的搅动下,一上一下的跳着,就像是在挑衅。
“我没欺负小凤。”大地瓜在老芋头身后小声的说着。
“声音大点,就你这音还没个屁响,鬼都听不见!你上课就是这样回答问题呢?”老芋头嘴里的唾沫星子喷了大地瓜一脑袋。
“我没欺负小凤,她的饼干掉了,我告诉她掉在地上的脏了不能吃,她就哭了。然后,然后。”大地瓜看了大龙一眼,声音又成了闷屁。“大龙哥就过来踹了我一脚。”
“听听!听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下轮到老芋头背着手,对着神父狠狠的说着,就好象他才是法官一样。可神父不论谁面对他,他都是还以微笑。
村长微微打开一点眼皮,看看自己那浑不吝的大龙。十有八九还是自己理亏,强作镇定的说:“等等,咱听听当事人怎么讲,小凤,你过来。”当事人这个词还是田昊教给他的,他用起来觉得特别牛,俨然是半个警察。小凤这会儿似乎已经缓过了精神,慢慢走到二狗子旁边。
“地瓜哥欺负你没有?”村长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你哪来的饼干啊?”
“是我给的,请村长放心。”神父左手夹着手里的黑皮书,右手捂在胸口,身体略微前倾做出保证。
神父按年纪和村长死去的爹一般大,这会被这样客气的行李,村长慌的只好依样画葫芦,左手把烟杆夹在手里,右手也捂住胸口。“没事,没事,随便问问。”
“爸,地瓜哥没欺负我,他还叫我去他家吃好吃的呢。”
“你听听!你听听!看看我儿子,瞧瞧你儿子!都一家什么玩意儿!”老芋头这下可扬眉吐气了。
村长气的不知道该冲谁发火,闺女打不得,儿子舍不得。一着急,收了点力气,一脚踹在二狗子的屁股上,二狗子摔在了神父脚下。“你不知道你哥是个什么东西?你就不会拉着点他?”
神父弯下腰准备扶他起来,二狗子却微微一笑,对神父说:“爷爷,没事。”神父看着那无邪的笑容,顿时感觉到了一种牵连,又像是一种指引。但是很快,这种感觉随着二狗子低下头,就不见了。
大龙看弟弟替自己挨了一脚,刚才嚣张的气焰也哑火了。接着头顶上又传来村长的叫声:“老芋头,是我们家大龙错了,那啥,你说咋办吧?”
老芋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啥?”
“就知道你也是个没主见的货!这样吧,我儿子踹了你儿子一脚,我们有错在先,这样吧,让你儿子踹我儿子两脚,或者两儿子一人一脚,合理吧?以后见了还是好朋友。这样您觉得合适不,大爷,哦,不,神父。”
神父看一眼,微笑的撑开手轻轻挥动,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参与其中。毕竟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如何主持正义的。
“你看,神父说了,最多五脚,快开始。踹完赶紧吃饭,神父也饿了。”
村长这么一说,神父也懵了,他要知道伸开手是“五”的意思,恨不得握成拳。但一想到万一握拳被理解成“十”,岂不是更糟?可伸出一根手指,那像什么话?
“上啊!还等什么?自己的仇自己报!总不能你爹替你吧?你爹现在勉强能替你打人,将来能替你娶媳妇不能?”老芋头把大地瓜又从身后拽到了身前。
“爸,啥是个娶媳妇?”大地瓜却抓不住重点。
大龙倒是不含糊,他既然经常打人,其实也没少挨揍。只不过皮糙肉厚,别人可能觉得钻心剐肉,他却不过认为是虫叮蚊咬。向前迈了两步,转过身背对着大地瓜。“来吧,谁躲谁是狗日的。”
二狗子也走了过去,和大龙靠在一起。大龙向上紧紧抓住二狗子的肩膀悄悄说:“够意思!”
神父站在一旁,不禁对二狗子更加青睐,觉得这个孩子确实有趣。尤其是无论何时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并不是来自多么优秀的教育,更像是一支竹子,那么坚挺,不会被环境影响。
而大地瓜看着面前的人墙,竟连脚也抬不起来,突然撒丫子跑回家了。“没出息的东西,读书读成孬种了!那啥,二狗子,走,和叔回家,今天该着去我那吃饭了。吃完了再给你疯子爹送!”
“不差你那一碗,今天我们全家招待神父,你招待疯子吧。”村长满意的看着两个儿子,伸手扶着神父进屋。“孩儿他娘,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