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村长
男人确实是狗村的村长，但是唯独王疯子喊他村长，他从来不答应，因为他知道，王疯子嘴里那个村长，其实指的是他的父亲。而他，要比他的父亲，强多了！
村长将男孩带回家里，而院门似乎有一道诅咒，王疯子迈进去一只脚后，就像被烈火灼伤一般，突然缩回来，抱着腿倒在地上打滚，嘴里的唾液流在地上，和着土卷进了头发里，让他的面目也变得模糊起来。村长习惯了王疯子的鬼哭狼嚎，手里的孩子却瞬间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将他钉在院中。
原来，大狗子的獠牙冒着森白的光，四个爪子已经抠进了土里，脊背上的毛也立了起来。莫说是孩子，连村长也吓了一跳。但随即人类在畜生面前的优势、尊严和骄傲占据了上风，他用力的掰开孩子的手，拖着他走到大狗子面前。大狗子依旧像蓄势待发的箭，只是箭头更精准的对着孩子的咽喉。
“啊呜！”村长一巴掌打在大狗子的头上，大狗子惊呼一声，立刻落荒躲到了墙角去。还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原地转着圈子，就好象在和自己的尾巴玩捉迷藏。但那一对狗眼，并没有放过男孩。
男孩被村长拉进了屋内，进门就是一张大炕，但是火眼已经被泥土封死。这也难怪，毕竟如今会做火炕的人和会烧火坑的人都不见了，甚至连能扛得住火炕的人，也慢慢灭绝了。炕上最外面的位置空了出来，李婶已经钻到厨房和面去了。床上还躺着两个娃娃，一个男娃睡相丑陋，已经掉转了一百八十度，脸贴在另一个女娃的脚心处，就好像是寻着味道过去的。而这个女娃，正嘬着大拇指，侧身躺着，看起来，端庄多了。脚踝处，还系着五彩的细绳。
村长抬手一撂，把自己的被子扔到一旁，轻松的将这个男孩抱在留有自己体温的地方。看他的衣着，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没觉着比大龙那一身粗布衣服好到哪里去。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大龙被小凤轻轻一脚踢到了鼻子，直接痛醒了。醒来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父亲，问道：“爸，我妈了？”
“做饭去了。”村长随口答应道。
大龙揉揉眼睛，才注意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淘气的年纪，对于和自己体型相近的人充满了好奇。他从床上爬起，慢慢走到了这个男孩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唉，你谁啊？”
男孩看着这个只穿着背心，两腿之间的小葫芦光溜溜倒吊着的男孩笑了笑，还点了一下头。
“唉，你点头是啥意思？你叫唉？”大龙追问着，手不由得轻轻捏在男孩的脸上。
男孩也不反抗，由着自己的脸被掐出了红印，居然又点了一下头。这下可让村长更摸不着头脑了，哪里会有孩子叫“唉”的。这时李婶走了进来，拿下盖在头上的白毛巾，擦擦面上被蒸汽腾出来的汗。“哟，哪来的娃娃？”
“你看好这几个孩子，我出去一会儿。”
“吃了再走吧，刚煮下疙瘩。”
“没事，凉了也能吃，又吃不坏！”村长把腰里别着的烟杆抽出来拿在手里，就像使一个痒痒挠，隔着衣服在后背上蹭了几下。其实他并不痒，但总觉得聪明的人手里一定要拿点东西才能显示出在思考，就好象诸葛亮手里不总是轻挥着白羽扇嘛。他不能和那些名人比，但也得和这些村夫们区别开。而且就算蹭脏了，烟袋也是装烟丝的地方，又不沾嘴，不怕病从口入。
狗村一共也就不到五十户，但都是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乌合之众。有时候连自家门前雪都扫不清，更别说他人的瓦上霜了。村长还是觉得，派出所是个靠谱的地方。连他这样的聪明人，在那样的地方也不得不佩服聪明人的智慧。
村长来到了分管他们村的英雄街派出所，正好执勤的民警他认识，叫田昊。要不说人的名字很重要，当警察，就得敢“日天”才行。但是他的一对儿女，龙凤呈祥，要比这凶神恶煞的名字强多了。“田警官，忙不？跟您说个事儿。”说着就将他捡到男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田昊人高马大、威武彪悍，整整高出村长一个脑袋，要不是眼睛有点度数架了一副眼镜，怎么可能呆在这派出所，刑警队才是他理想的目标。但他从来没有放弃对案情的分析，抽屉里的那本福尔摩斯早就被他翻开了胶。所里不让抽烟，他半推着村长来到门口，自己点了一根，村长为了应景，也填了点烟丝。但是他不知道的，他的土烟丝闻起来多少有点臭。田昊闻到这味儿一皱眉，思路就断了。
“村长老哥，要我说，这孩子，估计是谁家不要了，找是找不回去了。你想啊，哪个正经人家不给孩子起个名字，还能唉、呀、哦、嘿这的叫？这就不叫个事！而且，那王疯子，说出来的话更没法信，我才不信有人能给她生孩子，瞎子也嫌臭吧？”
村长嘴里含着烟，默默的点头，心想分析的有道理。“是啊，那咋办，要不我把孩子给你送过来？”
田昊虽然尚未结婚，但平时出警看了太多了家长里短，对这婚姻渐渐有了恐慌。倘若真把孩子送来，所长交代一句，谁经手谁负责，而且要负责到底，那他可就这辈子都不能当个名侦探了，福尔摩斯到死也没结婚啊！“村长，咱中国人讲究个缘分。既然孩子是你们村捡到的，那就算做你们村的人吧。随后村里面开个证明，我负责给你上个户口不就结了嘛。一个老疯子你们都能照顾这么多年，何况一个孩子呢。这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将来老天爷会报答大龙的。”
大龙可是村长的命根，这是不算秘密的秘密。平时大龙和村里的孩子们打了架，村长表面上主持公道，说回家好好收拾他。但有一天让人从门缝里看到，村长对着大龙竖起大拇指，“是我的种！只能别人来告状说你把人打了，要是你哭着跟我告别人的状，晚上你就跟狗睡。老子见不得这丢人的事！”
村长经田昊这么一提点，突然想通了。确实，现在村子里啥都讲究个民主。啥是民主，谁嗓门大，谁拳头硬，谁就是民主！大龙将来再能干，也双拳难敌四手。隔壁老芋头家里，连生了两个男娃，他那媳妇也不知道是什么肚子。这男孩看上去和大龙一边大，而且也挺懂事，不用操心照顾，索性干脆认个干儿子，给大龙当个帮手。就算小凤将来嫁远了，凭着自己和两个儿子，村长还得留在他们家，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那行，田警官，那就把孩子的户口上到我们家吧。咱倒不是想着要孩子干啥，总觉得孩子可怜。那我走了啊！”村长对着石头般的路面一磕，敲出了烧成黑渣的烟丝，然后一脚磋上去，赶上一阵小风吹来，地面上愣是没留下什么痕迹。
可是回去的路上，村长也忍不住掂量，毕竟这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男孩长大了，尤其喝点墨水，总想着寻找亲生父母，这点比起女娃来说，真是差远了！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怎么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呢？突然想起了田昊提到的王疯子，不禁茅塞顿开。
回到村里，自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妇女，有的手里还端着汤碗。王疯子正正的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像个和尚似的打坐，所有人都跟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村长心里这个窝火啊，走过去一脚踹在王疯子的肩上，王疯子倒在地上也不觉得疼，立刻大喊：“村长，我儿子呢？等着我带他回家嘞！”
旁边的妇女们止不住的大笑，有那好事的还忍不住调戏一下村长：“村长，你究竟是你啊？还是你爹啊？”“村长，大龙到底是你儿子啊，还是他儿子啊？可不能被绿了吧？”
院子里还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孩子趴在窗户上往屋里看，村长更是破口大骂：“瞧什么瞧，能瞧着你爹的腚还是你娘的奶，滚一边去！”
屋子里，男孩已经脱掉了鞋子当“马”，小凤在大龙的搀扶下骑在男孩的身上，有些紧张，有些激动。男孩却也心甘情愿的在炕上，像头驴一样转着圈子。李婶则坐在坑边，缝补大龙的裤子，这小子昨天不知道在哪里疯，屁股上又扯开一掌宽的口子。
“大龙，扶你妹妹下去。”村长走过去，径直将男孩抱在怀里，然后走进了院子。大狗子看着一屋子的熟人，护着自己的饭盆，似乎没还吃饱。“我说个事情啊！这个娃娃，也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撂在咱村里。咱村，是正儿八经的扬善村，不要听外人一天到晚的狗村狗村的瞎叫，把咱村的正名给忘了。咱不是狗，咱都要讲德行！我宣布，这个娃娃，以后就是咱村里的人了，回去都跟自己家男人说清楚了，把自己院子里的狗看住了，谁要是把孩子伤了，就把谁绑到派出所田警官那里，都没意见吧？”
村长看看面前的一群人，除了几个起哄的孩子还能不知好歹的喊一声好，就剩下交头接耳，没有一点民主的觉悟。村长继续喊：“既然是咱村的人，那么，大家就要主动负起责来！我宣布，以后，孩子吃百家饭，每天到一家吃口热饭，就和王疯子一样。当然了，也可以把饭送到我这里，毕竟我是村长，我多承担一点。孩子的住，我包了，都没意见吧？”
本来觉得有点吃亏的人，看到村长吃了更大的亏，一个个又像是占了便宜一样。本来还准备偷偷合计一番，瞬间坦然的继续喝手里的汤，磕手里的瓜子了。村长看见地上稀稀拉拉的瓜子皮，老大的不高兴，担心招来老鼠。“杜秀才在不在？叫他过来，赶紧过来给孩子起个正经的名字！”
“还起啥名儿啊，村长家里又是龙又是凤，啥也不缺，这不有大狗子，剩下的这个就当二狗子吧！”
村长吃到嘴里咀嚼了一下，觉得，还真有点道理。大名，那是登记用的，平时谁也不叫。二狗子这个小名，也不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