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弦上箭

长公主府。

紫烟缭绕在内室，曲容靠在床榻上休息着。向哲从手中精致的盒子里提出一点点淡紫色的粉末放入面前的香炉中。对曲容说道：“紫荆香最能让人安神，长公主劳累一天，也该歇息了。”

曲容凝视着紫色的烟雾，赞道：“渝国近南海，善于制奇香。本宫以前还以为这话不过是夸大，现在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向哲合上自己手中的盒子，放在曲容手边。对曲容说道：“这是紫荆香的饵料，用的时候在平时用的安神香里加上一点就可以，不用放太多。”

曲容捧起自己手边精致的木盒，看着里面已经被磨制好的饵粉。感叹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不知道迷鲸香和这紫荆香比起来，孰优孰劣？”

向哲道：“紫荆香是用渝国盛京郊外独有的紫藤荆萝所制。迷鲸香的主要成分渝国东南沿海一代偶尔出没的魔脑鱼的脑髓。比之紫荆香更加珍贵。但无论是紫荆香还是迷鲸香，都是渝国独一无二的香料。”

曲容把手中盒子的盖子盖上：“既然如此珍贵，想必轶合王府中应该有不少吧。”

向哲微笑：“长公主若是说轶合王府有，那么轶合王府就有。”

向哲笑得儒雅而温和，一如当时初见，玄衣卿相，风采绝世。曲容却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丝寒意，那寒意自四肢百骸汹涌而来，无法遏制。

自向哲入长安以来，长安城风起云涌，再无片刻安宁。看似是在三家控制之下，实则却是隐隐的被人推动。向哲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们所有人。他哪里是渝国派来压阵的人物，他根本就是渝国这一次真的的手段。

从第一次见他开始，自己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主动？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早在平南王季世忠驾鹤西去，草原狄戎骤然联手，大举进攻南境之时。

各个部落相互仇恨甚至有着血海深仇的草原狄戎联合起来进攻南境；她派去各州探查渝国使团的探子在长公主府内被杀；天狼部落入京；和渝国先后提出求娶大梁公主的要求。草原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松狂滩摩尔部和天狼部落分庭抗礼；全忠的死亡；林淼堂的倒台；轶合王的身死；将烈的出逃……桩桩件件，哪一件事的背后不曾有渝国使馆的身影，不曾有向哲的身影？

向哲固然是齐鹏程的挡箭牌，但齐鹏程也同样是担当了向哲的挡箭牌啊。曲容确定，这一步计划，只怕是齐鹏程都不知道。

算无遗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算无遗策。在向哲面前，无论是她，还是杨定平，或者是昭华郡主，终究都是棋差一招。向哲太聪明了，他没有对曲容说过一句假话。他的身份，他的母的，哪一样都让曲容以为她已经掌控了向哲，至少也是和向哲持平的地位。但是现在，她终于彻底的明白了。输了，到底是输了。她已经丧失了主动。

向哲平静的看着曲容眼底的波动。他是远比曲容厉害的察言观色的大家。他自然猜到了曲容在想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把装着香饵的盒子放到一边。

曲容低声道：“国师好手段。”

向哲不答反问道：“长公主接下来有什么准备？”

曲容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向哲现在再恐怖，在确定对自己无害的情况下，她也必须把这种合作进行下去。

向哲太聪明了，他的手段也太高强了。为了打消曲容的戒心，隐蔽的利用三家的力量，他不对曲容说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都精打细算，找出了其中对于曲容，对于三家有利的部分。这使得三家不会拒绝他的同盟，不会拒他于千里之外。就像现在，明明曲容已经察觉到了向哲的目的并不单纯，却只能将合作进行下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怕的是，曲容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向哲逼入这一步的。从始至终，她的感觉都是胜券在握，占据主动。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在向哲的计算之中。

被动，这才是真正的被动。曲容一直以为自己化被动为主动或者保持主动的能力已经十分强悍。她多年身处高位，所见所闻不是寻常人可及。但向哲今天却给她彻头彻尾的上了一课。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掌控全局，什么才是真正的化被动为主动。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向哲看似的被动其实在一开始并不是由曲容催化行成的。向哲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将身段降的格外卑微。可以说，一开始的看似被动，完全是向哲刻意为之，一手造成的。之后曲容巧妙的借用了向哲自己营造出来的势，在后期看似掌握了主动。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向哲的控制之下呢？

向哲是好的棋手。他不会在棋盘上的一城一池死磕。他纵观全局，只在最重要的关口出手。他不会自己亲自拿起棋子去跟其余人拼杀。作为渝国国师，他手下自有百万雄兵会为他冲锋陷阵。就算是他自己本事没有，曲容，难道不就是他同化的最好的一把利剑吗？

向哲儒雅的笑容依旧在嘴边。曲容轻轻的眨动眼睛，问向哲道：“国师，你究竟想做什么？”

向哲的笑容总是可以完美的诠释何谓“云淡风轻”。哪怕是现在，他已经确定曲容发现了端倪的情况下，他的气质、笑容都没有丝毫改变。似乎他已经让自己的情绪脱离了自己脸上的那一张面皮。那上面只会有让人琢磨不清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曲容对向哲的行事手段早有怀疑，她的疑惑经久不衰，日久年长。曲容虽然年幼，但毕竟已经掌握殷王府数年，身处高位，阅遍心机。无论是梁宫的阴私还是三家之中的争斗，曲容都看得清清楚楚，插入的明明白白。向哲的确独具慧眼。他选中了可选范围中能力最强的曲容。但这也同样有着副作用。

如果换了其余人，未必会对他产生怀疑。如何换了其余人，未必会猜到他的所作所为。但如果换了其余人，同样，向哲也未必可以把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

今天曲容看似突然之间的察觉，其实又何尝不是怀疑日久年深之后，配合曲容的发现、经验、直觉而出现的再正确不过的判断!而向哲，其实对于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相辅相成。向哲早在自己选中曲容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如何与这位长公主合作。曲容无疑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商人。她将政治看做商场、战场，在一次次的风云变幻中将利益收入囊中。她不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何况以向哲的身份，正常情况下，曲容应该与他泾渭分明才对。

所以向哲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操之过急。他像是个猎人，在丛林中放下诱饵之后，就静静等待着野兽自己上钩。他许曲容以利，又动之以情。双管齐下，才让曲容放松了警惕，与他达成了同盟。

但就像所有人都察觉到的一样，现在是“今时不同往”了。所以向哲并没有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打消曲容的怀疑，隐藏自己的手段和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快，绝对等不到曲容孝期圆满，渝国就必须做出行动。到那个时候，无论他再做什么，都为之晚矣。何况，现在就让曲容察觉到她与自己的差距，她与其他老狐狸的差距，并不是一件坏事。

所以向哲没有继续隐藏，他本来就是打算让曲容察觉。虽然曲容察觉的时间比他预料中的要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向哲想，主动，他随时可以掌控。原本平衡的天平，已经开始逐渐的向另一边倾斜。

屈淮。如果不是屈淮入狱，曲容绝不至于如此被动。曲容是三家的大脑，三家的核心。她陷入被动，就意味着三家也一同陷入了被动。可他们没有办法。屈淮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力量。但想要完成这已经进行了一半的棋局，若是没有向哲的力量帮助，便是痴人说梦，遥不可及。所以哪怕曲容再不情愿，她都不会终止这一次的合作。

就算天平已经开始向着自己这一边倾斜，向哲也没有让天平彻底失去平衡的意思。一旦天平失衡，无论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还是处于劣势的一方，都会瞬间达成一个结局——两败俱伤。谁也无法幸免，谁也无法避免。

向哲道：“长公主，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曲容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道：“是啊，如果国师想要骗本宫，本宫又怎么可能全无察觉？本宫现在才发现，有时候，真话比谎言更加恐怖。国师也不必问本宫了，直说国师准备怎么办就是了。”

向哲笑着摇摇头，看着曲容如临大敌的目光道：“长公主，我说了我没有骗你。之前我们制定的计划天衣无缝，不需要再有改动。今天是我无法进宫，才让长公主去面对轶合王妃。但长公主的成绩依旧出色。臣要提醒长公主的是，如果没有淑妃娘娘的支持，我们必将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