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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使之当何如
长公主府。
曲容随意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向哲抬眼看看她,提手在棋盘的另一处落下一子,曲容立败。向哲道:“下棋最忌心有杂念,长公主有心事?”
曲容把手里剩余的棋子扔入一旁的木制围棋罐中:“我不善计数,本来也下不过国师,与心里想什么没有关系。”
向哲看着桌面上的棋盘:“长公主计数确实不精,但是若是长公主专心,我也不会赢得这么容易。想来还是长公主为事分心,才让我有机可乘了。”
曲容往后一靠,把手称在凭几上,身子半躺在靠椅边上:“那国时不妨说说,我为何事分心?”
向哲看着曲容的姿势,笑道:“长公主现在这副摸样,在长安城中可不少见。”
曲容笑笑,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玉件放在手里把玩着:“长安多风流,国师早就应该习惯了。”
向哲道:“我初到大梁之时,只觉人民困苦,官员有心无力。后至长安,便觉大梁病因之所在。然而那个时候的大梁,尚还有一口精气在。然而事到如今,却是精气神三种都没了。究其原因,便是没了希望了。”
曲容笑着在凭几上翻过半个身子:“醉生梦死,当真数风流人物。朝生暮死,纸醉金迷,几人不是如何?想来渝国盛京,此时应当是完全不同景象吧。”
向哲感慨的垂下眼眸:“渝国盛京,好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子的风流情景了。不过想来盛京别样的风情,会更加让长公主喜欢。我现在虽然在长安,但是不难想象,渝国盛京此时的风采。”
曲容闭上眼睛:“渝国正当壮年,奋发向上。大梁却已经垂垂老矣,暮气沉沉。有志之士难舒报复,贤德之臣难顾安危。风流,真是难得。”
向哲笑道:“长公主对大梁,如今是何感觉啊?”
“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向哲一粒粒把棋盘上的棋子收拾起来:“长公主知不知道,已经有大梁所谓的能臣贤士来到渝国使馆,想要在渝国谋一个一官半职了?”
曲容嗤笑一声:“知道,当然知道。随他们吧,管不了。要走的留不住,不走的赶不走。”
向哲把棋子放到棋罐里:“长公主就不介意?”
曲容支撑起身子靠在凭几上:“有什么好介意的?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梁现在的场面,也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发展。不要说长安城里的官员,就算是我长公主府的人,也有走了的。有不告而别,有拜别再行,都走了,我能说些什么?”
向哲收拾好棋盘:“长公主府的人要走,长公主就不表示一下?”
曲容坐直身体:“拦也拦不住,毕竟跟了我一场,他们想要另谋出路,我与不必拦着。好生打发了,剩下的便看他们的造化,若能出人头地,记我一个情也好不记也罢,都随他们。若不能,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无力干预。只要留下的人各司其职,我便没有什么可再多说的了。渝王安志杰不拘一格,广招天下英才,着实让人心动。大梁留不住,我也留不住。”
向哲淡淡的道:“前往渝国的话,他们还有再次为长公主效力的可能。这种情况的出现也怨不得他们,大环境之下,小人物能怎样?若是真的能保全自己,也不枉长公主今日恩情。”
曲容不语,向哲也不说话。最后曲容率先妥协:“你们什么时候回渝国?”
向哲想一想:“快啦,早则半年,多则两年,渝国使团,也就应该回到渝国了。”
曲容失笑:“国师就这么有自信,渝国可以这么快准备好,与我大梁开战吗?”
向哲道:“长公主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甚至不只是长公主,这长安城里,除了贩夫走卒、王公贵族,有哪一个是不清楚的?”
曲容沉默不语,他知道向哲说得对。不仅她自己清楚,她也知道这长安城里甚至于整个大梁的不少人也清楚。就像向哲说的一样,除了最高阶级的王公贵族与最低阶级的贩夫走卒,还有什么人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最应该明白的人不明白,最应该知道的人不知道。国之如此,气数将尽矣。
向哲看着曲容不语,嗤笑一下说道:“你们大梁的上层,已经从骨子里开始散发出死气。不要说梁帝无能昏庸,你们的皇子、亲王、大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算是你们这些一力推行变法之人,也依旧有所顾忌,始终隔靴搔痒。大梁的败局已经注定,唯一的,悬念不过是你们还能坚持多久而已。就像我说的,长公主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甚至已经可以正视并且面对这一点。这当真不容易,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所看见的大梁官场,依旧是纸醉金迷式的粉饰太平。”
曲容拿起一个茶杯摔在向哲所处的桌子前:“上层的悲哀,亦有我们的理由,亦有我们的无奈。贩夫走卒,在大梁,就是上层掌控政治权利的贵族愚弄的对象,大梁的上层贵族本不具有对他们解释的义务。何况就算是让他们清楚了又会怎么样?惶恐、浮动、冲击一系列暂时稳定的结构,带来本不必要的损失。他们没有接受过任何与此相关的教育,遇到事情之时必然缺乏理智,无法思考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与冲击。王公贵族之中不是没有人看清楚了这些,但是他们不能说,他们只能帮着粉饰太平,这不是我们一力造成的错误,这是这个大梁的错误,是这个时代,这个时期这个朝代的错误。”
向哲淡定的看着上好的碧玉茶盏在自己眼前破裂:“长公主说得对,这不是一个人的错误,不是一个势力机构的错误,是千千万万个人,成千上万个势力机构共同构成的时代的错误,是这个时代的悲哀。这种错误,一人之力无法改变。能够在时代的大环境下坚持自我做出无愧于心的事情,便是难得。但是长公主不要否认,处于种种原因和限制,你们根本用不上全力。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统治者理当引领民心的走向,使其最大有利于统治,而不是任由民心自由发展。谁也不知道未开鸿蒙之人自由发展之后会发展出来一些什么,那不可控制,绝对是一场灾难。”
曲容站起身来:“说的不错,我大梁的臣子,一力变法者有之,明哲保身者有之,畏缩恭维、揣测上意者亦有之。就算是变法者,也未必真的就知道病根之所在,问题之所处。就算是知道,碍于名誉、身家、族人之种种,也未必可以不顾一切或者尽力去推行变法之事。民心?民心固然重要,但是就像国师说的那样,让其自由发展,天知道会出来一些什么东西。那是灾难,没什么可值得庆祝宣扬的。一味的强调民心而不提升民力并不擅于利用民力,我到要看看能不能凭借人民的血肉之躯来抵御无情的刀枪。大梁之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
向哲安抚的看着曲容,曲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是最佳,她看起来很憔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长公主既然知道这一点,就应该早作打算,以大梁之如今,并不适合一味强来。”
曲容冷笑一声:“强来?我也要有强来的资本。”她在殿中来回踱步,一条一条的盘算着:“论之以国力,大梁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上,都落后于渝国太多。渝国变法,政治制度之转换,便是大梁在制度上的落后。渝国之经济,无奴制的社会背景,运河多而受于众的便利交通对于商业发展的影响,都让大梁望尘莫及。论及军事,大梁现在的所谓的军政改革,在渝国看来,简直无异于小儿学步。制度的落后,思想的腐朽,生产力的落后,统治阶级对于统治的无力,藩王势力过于强大与皇权并立,种种种种,都成为了我大梁变法之路的阻碍。这样子的情况之下,我怎么强来?怎么让别人强来?”
向哲抓住曲容话语之中的字眼,也不由得有些感慨:“所谓的军政改革……真是好说法。确实是所谓的军政改革。到了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指令公之于众,梁帝想要做什么?他是在为难屈淮,还是在为难他自己的国度?东南之变,现在尚在掌握,但是乾州之后呢?没有诏书昭告之以天下,州王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这种改革。没有中央的高度强制统领,就算是整个大梁兵强马壮,也依旧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思想与制度,更是大梁最难以面对却必须面对的两个问题。但是就现在大梁来说,我不认为大梁已经有观查反省自身问题的态度。”
曲容不回应向哲的话,她站在窗前闭着眼睛休息着。这些天她白日要应付来自梁宫之中的一切,晚上要继续她在三家之中的工作。其中空闲还要应付这长安城和长公主府层出不穷、接蹱而至的麻烦。她精疲力尽,却不得不勉力支撑。
向哲走到她身后:“长公主,这段时间您太累了。劳累烦躁之时不适宜做任何决定,我建议您先休息,毕竟身体才是最为重要的。”
曲容转过身子面对着向哲:“我要见将烈,还请国师帮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