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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忆抗战结出并蒂莲
军花的身世和她的心情,此情此境应该和这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她是一个孤儿,原籍四川资阳,其父是重庆市的政府官员。父母弟妹在重庆大轰炸中遇难。她是靠宋美龄创办的抗战遗孤救助基金读完了护理学校,毕业后参军上了前线。当时正值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远征军出兵缅甸。她来到云南孟龙的一处战地医院,在那里认识了萧玉成。
国民党军中的一些官兵流氓习气很浓,常常调戏年轻女护士。这也难怪,军人是一个以男性为主的世界,见了漂亮的女人难免多看几眼倒也理解。但是有些人的眼睛却总盯着你的敏感部位,更有甚者伸出了咸猪手沾点便宜。你要是不满,他们开口就是脏话。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国民党军人都是这副德性。萧玉成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对待女性比较绅士。军花就对他就有了好感,照护的格外尽心。在军花的精心护理下,萧玉成很快伤愈重返前线了。但是仅仅过了两个月,重返前线的萧玉成又一次重返了医院。这一次他伤的比较重,肠子被打断了一截。南国的气候湿热,伤口极易感染,玉成的伤口一直溃疡,不时的发着低烧。军花对日本鬼子恨之入骨,对抗战英雄格外敬佩。在她的精心尽职的照护下,玉成的伤口渐渐好了。
一次军花为玉成上药,上了前边叫他翻转身上后边,他就爬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书来看。军花见还是那本烧糊了的《红楼梦》,问:“萧连长,您怎么老是看这一本书?”萧玉成也不看军花一眼说:“我本来就是个读书人,我倒想看很多书,可惜不能。中国之大,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现在竟然摆不下一张书桌。就连这本书还是从战火堆里捡来的。”
军花见萧玉成并不拿正眼看她,心中就有点失落。从她来到这个野战医院,那些兵大爷们的一双色旱了的眼睛,哪天不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她烦透了这种眼光,甚至有些恼怒这种眼光。而她主动与之搭腔的这位连级军官却不拿正眼看她。军花就有意和萧玉成套近说:“哦!这本书是从战火堆里捡的?这好像是我家的书嘛!我妈妈就喜欢看《红楼梦》,她就是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哟。”
萧玉成才回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护士问:“小姐府上是——”“重庆”,军花答。“哦。错了一千多公里。”萧玉成摇了摇头,又说:“去年的三月,鬼子飞机空袭腾冲。空袭过后,我们去救火,清理废墟时搬动一具尸体时从她的遗体下捡到的。她是具女尸,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不管她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还是丰姿绰约的夫人,总之,她是美丽的。有她胸脯下的这本《红楼梦》可以作证。”军花“听”景生情,落下了眼泪。萧玉成说:“你哭了。当时我也落泪了。当美丽被兽性所毁灭时,唤起你复仇的怒火,会千倍万倍的增长。你知道形容复仇怒火的成语最高级别是哪句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千刀万刮,怒目横眉……”军花一连串说了五六个。萧玉成都否定了,说:“我以为是食肉寝皮。岳飞正是找准了这种感觉,才写出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千古名句。”
军花为玉成换好了药,想替他扣上纽扣,玉成推开了她的手,自己扣上扣子。军花收拾了器械并不想走,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玉成。萧玉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抹了抹脸说:“早晨没洗脸,脸上很脏是吧?长期的野战生活惯了,让小姐见笑了。”军花抿了嘴一笑说:“不是,我是想听你讲故事嘛。你的话还没说完嘛。”萧玉成问:“我刚才说哪了?”“说到岳飞的名句,”军花说。
萧玉成说:“是啊,我们当时就是这种感觉。但是如果真让我吃他们的肉,睡他们的皮。我绝对吃不下去,睡不着的。因为这帮畜生的肉绝对是天下最恶心的肉,最臭的皮。有一次我们连和一小队鬼子打了个遭遇战,活捉了五个小鬼子。弟兄们问我,‘连长,咋办?’我说,凉拌!把这帮畜生统统给我扔到怒江里去喂王八!也许你会说我的这道命令残酷,违反了国际公约。我还觉得太仁慈了,一片佛心太善。面对被他们炸得支离破碎的中国同胞们的肢体,我至少给了他们一具全尸。面对被他们糟蹋过的我的同胞姐妹,我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干净的死法。难道我还不够仁慈吗?当然,也是迫不得已,我们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困境,周围还有大队的鬼子,要知道小鬼子是很顽固的,要是弄出点动静,我们一个连就可能全连覆没。”
王军花的父母弟妹都是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那种惨状让她触目惊心,三四年过去了,每每让她夜半惊梦而起。听了萧玉成的讲诉,她觉得出气,有一种快感,只说:“千刀万刮,尚不解恨,给他们一具干净的全尸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萧玉成说:“是啊,也就是我。要是这帮畜生被我三弟捉到,他们的下场会更好看。”军花问:“萧连长还有个弟弟也在当兵?”萧玉成说:“是义弟。他是江苏人,不像我这个西北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他长的那真是个白面书生。可他和鬼子干起来决不手软。”
萧玉成又讲了一段故事:“那是我们第一次参加战斗,就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三弟他身材瘦小,干不过鬼子,被一个鬼子压在了身下掐住了脖子。我们大哥,当时是我们的营长杨玉峰,上来一枪托把鬼子脑袋砸裂了,三弟爬了起来对着鬼子的裆部狠跺几脚,营长说,小兄弟省点力气,小鬼子脑浆迸裂已经死了。三弟说,我就是想省点力气才这样,等他埋了,我还得费力气地掘墓鞭尸。你看咱们又回到成语上来了,中国人描写复仇怒火最重的一条成语是掘墓鞭尸。”
军花笑道:“掘墓鞭尸尚不解恨。我再给你补充一条,挫骨扬灰。”萧玉成笑了说:“补充的好。你知道我三弟为什么那么仇恨小鬼子吗?他有一个妹妹,年仅十五岁,家乡陷落时,被十几个鬼子强暴了一夜致死。鬼子临走还……,算了,不说了,接下来的话,恐怕有污你的耳目。”王军花激愤地反问:“难道描摹鬼子的无耻残暴还得用高雅的语言?”萧玉成笑道:“看来小姐是懂文学的,有人认为那是低俗。”。
这时同室的病友们打了饭菜回来吃,说:“萧连长!饭都快没了。你俩还在聊哇?”军花从床头柜,其实是个竖起来放的炮弹箱上拿了碗说:“萧连长,我去给您打饭。”萧玉成笑道:“不用了,我已经饱了。”军花回头看着他,“您还没吃呢?”萧玉成看着年轻漂亮的军中之花,笑着说:“秀色可餐嘛!”军花楞了一会,突然明白了,嘴角微微一笑,扭动着好看的身材打饭去了。
打这之后他们恋爱了。半个月之后萧玉成伤愈出院,军花送他到十里长亭,其实那儿根本没有亭,不过是一片葱绿的树林。萧玉成说:“你回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军花大胆地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胸脯上,右手揽了他的腰,左手摆弄着他胸前的第二个纽扣,呢喃的说:“玉成,我希望再见到你。”
萧玉成把她的手掰开,假装生气说:“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你!”军花一愣,惊讶地望着这位面色黑红表情刚毅的恋人,眼角噙出了泪花。玉成见她楚楚可怜,不忍心把玩笑再开下去,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用下巴壳摩挲着她的头发说:“傻丫头,难道你希望我浑身是血再一次走进你的病房?军花,你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可我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宝哥哥。我是个军人,是一个带兵冲锋陷阵在最前头的下级军官。说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了,对我的爱人将成了永远的‘春闺梦里人’。军花,我爱你,但请你接受我一个条件,假如战争结束后我还有幸活着,能完整地走到你面前,我将向你献上一支玫瑰。假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请你……”军花坚定的说:“即使你真的不在了,也永远是我‘春闺梦里人’,我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一辆吉普车卷着尘土开到他们面前,吱的一声刹住了。车上跳下两个人,是大哥杨玉峰和三弟潘玉岩。萧玉成好高兴,上前去和两个兄弟握手。哪知大哥一脸怒气,叫道:“卫兵,把萧玉成给我押上车!”三弟愣住了,望着大哥不知为何?卫兵跳下车把萧玉成反剪了双手推上吉普。
军花不知何故,上来拼命堵住车头,愤怒地问:“你们搞啥子么!萧玉成犯了啥子罪?”杨玉峰走到军花面前板着脸说:“他临阵招亲,我要辕门问斩!”老三潘玉岩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知道大哥又要唱戏了,配合着说:“是啊!临阵招亲,按照军规第五条,斩!”萧玉成这才喘了口气,知道大哥是在逗军花玩。军花却认了真,拍着吉普车头嚷道:“啥子临阵招亲么?我们还没结婚呢!就算是招了亲,又犯了哪家王法?”
杨玉峰忍住笑问潘玉岩:“老三,杨宗保临阵被穆桂英招了亲,好像也没拜天地吧?”潘玉岩看着王军花着急的样子笑了说:“大哥,我不知道他们拜天地没,我只知道后来有了杨文广。”转而对萧玉成嘻嘻一笑说:“二哥,我也盼望萧文广出生,这样就有人喊我叔了。”萧玉成跳下了吉普车,打了潘玉岩一拳,对大哥说:“行了,大哥!别把弟妹急坏了。她要是穆桂英的话,早把你俩挑了。”杨玉峰哈哈大笑说:“没有穆桂英的手段,也有穆桂英的胆量。还敢拍我的吉普车。不错!弟妹,你找对人了。我们老二,义薄云天,文武双全,是个大丈夫。”
王军花扑哧笑了。萧玉成介绍说:“这是……”王军花笑着说:“不用介绍了,我耳朵里快磨出膙来了,这个是杨大哥,这个是三弟潘玉岩。玉成住院期间经常提你们两人。”萧玉成说:“那就介绍你吧,她是王军花,少尉护士长。惨呐!一家人都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是个孤儿。”潘玉岩咬着牙说:“二嫂,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多喀嚓几个鬼子,替你报仇。”
杨玉峰说:“三弟,说得好!弟妹,你知道吗?鬼子的末日已经到了!二弟,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准备大反攻了。全师正在集中训练,你不看我肩上多了一个豆吗?现在我是团长了。你和老三也升职了,分别任一营和二营的营长。本来师部准备调你去任副参谋长的,叫老子顶了回去。娘的!这不是拆老子的台吗?咱弟兄生死在一起。接到你要出院的电话,我就和老三赶来了。你看,美式吉普,刚从印度运过来,咱团的装备也全换成美械了。这次准备二出缅甸,这一仗要是再打不好,老子杨玉峰还有什么脸面见祖宗哟!不如一头撞死在石碑上。”
五人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王军花的心收紧了,望着灰尘散尽,她在等待着美好的明天。抗战终于胜利了,但是美好的明天并未来临,内战的硝烟又席卷了中国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萧玉成本想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后再和军花举行婚礼,但是这一天好像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