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寞烟火

街道上，落雪都被打扫堆积。街道两边的门户，无论柴扉朱门，皆是新桃红符。这日已是除夕，落日余晖中，各家都忙碌着。大户人家里自有一众仆从在管家的带领下准备酒肉，洒扫庭院，布置房间，小户人家就是男女主人亲自上阵。还有各家的孩子，在院子中不时穿梭欢闹。

这座城池地处燕国最北方，再北就是塞外。二十年前燕国打败了在此盘踞百年的匈奴，收复此城，朝廷遂改城名为久城，取长治久安之意。因久城周围环境使然，所以这城池规模较小。整个城池有主街五条，都是东西走向，这与当地的气候有关。

最西面的街区某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在外面万家忙碌的情景却是不同，此时冷冷清清。门外未曾贴上大红对联，也无其他挂钱彩纸一类点缀。院门虚掩，房门大开，说不尽的萧条。房子本来就不大，四间房两间卧室，一间厨房，还有一眼能看见的便是堂屋。屋中光线昏暗，周庄正跪在堂上，面前桌子放着两个牌位以及香炉等物，这两个牌位原来正是周庄父母的。

跪了一会，周庄才开口：“爹、娘，庄儿回来看你们了。这些年随师父修炼，一晃眼已经七年不见，庄儿一直很想念你们，你们也想念庄儿了吧。我在外面一直还好，二老不必担忧。如今我学艺初成，有了些本事，却不能尽孝于二老……”。第二次说到“二老”这个词，周庄却再也无法说下去，要知道他父母当时染病离世时，都还不到四十岁，想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他清瘦的脸静静流淌。

良久，天色渐黑。周庄站了起来，脸转向左边，说到：“走，骨头，我们去买些酒肉，陪我父母过个年。”却原来在周庄左手边还趴着一条金色的大狗。刚刚周庄跪拜父母灵位，骨头一直都没有发出动静，甚至也没有动过。这时候听见周庄喊它，它的尾巴只摇了一下，扫起了一蓬灰尘，站起身来，跟着周庄走出了堂屋，地面灰尘上就留下一串梅花印。

周庄慢慢走在街上，看着骨头，眉头稍微皱了皱。“你啊，年纪大了就不爱动。”骨头抬头看看周庄，又低下头来默默的走路。除了一双眼睛，漆黑灵动，晶晶亮亮，身上再没有多余的动作，连毛茸茸的大尾巴都顺势低垂着，不肯摇摆。

走了好久，转了三条街，才见到一个还在营业的小酒店。门口酒旗招展，呼呼啦啦响着，上面写着“三郎酒馆”，字迹已经不甚清晰。里面竟然还有两桌客人，却原来是一队行脚商人，前几日连续大雪，道路不畅，只好盘桓久城数日，除夕夜找到了这小酒店里来饮食。一个女子正在招呼客人，见到周庄掀帘而入，马上走了过来，笑脸相迎：“客官，请里面坐，里面暖和。”她指了指两桌客人的方向，桌子上各色食物冒出的热气凌乱的飘散，两桌不远有个小炉子，上面烧着一大铁壶热水，也正喷着热气。随着周庄掀帘，带了一股冷气进来，屋子里的热气更是飘忽。两桌人自然而然的打量了一下周庄，周庄也略扫了众多食客一眼，见一堆大老爷们正吃喝的爽快，眼神便回来落在这招呼他的女子脸上，摆了摆手：“我不在店里用餐，给我打五斤好酒，炒两个拿手小菜，再切两斤牛肉。”伸手给了她一小串铜钱，就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骨头本来跟在周庄身后，这狗实在是动作太小、太安静，以至于刚刚女子都没有看到它。这时候见骨头静静的进来，蹲在周庄旁边，差点把她吓的扔了钱串。又见周庄看着她，忙把惊吓压住，让周庄稍等，写了单子给后厨，给周庄倒了一杯热水，又前前后后的忙活起来。骨头用鼻子嗅了嗅店里的气味，便再也不动。

不多时，酒菜齐备。周庄提着一手两个大食盒，一手拎着两个酒壶，领着骨头走出了小酒馆。女子忍不住多看了周庄的背影两眼，心说：“这小伙子看着好生英俊，一身青衣虽然简朴，但是格外干净，看着是个好人。不过带着的大狗不声不响的，块头又大，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怪吓人的。真真奇怪。”胡乱想了一时，又赶紧忙活手里的活计。也不知道她是觉得人奇怪，还是觉得狗奇怪。

周庄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他把酒食放好，在院子里四下一看，索性把堂屋的桌子搬了出来，一手提桌，脚下稍微一点，人已经到了房顶。寻了房梁所在，稍稍用力，桌子四脚插入瓦下泥土中，就此平稳。放好这张桌子，又寻了张稍小的桌子同样施为，放在一起。然后去厨房翻翻捡捡，找了几个还算完好的盘子小碗，清洗干净，又折了几支干树枝，稍微加工，权作筷子，酒肉盛装，一应餐具放好，这才请出父母牌位，摆在大桌上。这期间，骨头就趴在院子里看着，优哉游哉。直到周庄在房上喊它，它才站了起来。只见它抖擞一下身上的皮毛，然后身体稍微伏了一伏，轻轻一窜，已经身在半空，脚下连点，三两下就到了周庄身边。一人一狗在小桌子边坐下。再看四下里，各家各户都灯笼高挂，气氛热闹，还有那小孩子，在大人的陪护下，点燃几个小爆竹，听见爆竹哔哔啵啵的响起来，兴奋异常。

周庄倒了四碗酒，两碗放在牌位前面，一碗放在骨头前面，又分了菜，两斤牛肉全摆在骨头面前的盘子里。“我们吃年夜饭吧。”他端起酒碗，先向父母的牌位遥祝一番，复又碰了一碰骨头面前的酒碗，仰头一口喝干。骨头就比他文雅的多，一下一下的舔着酒碗中的酒水，从它没有先去吃牛肉就知道，这货竟然是个好酒的。喝了半天酒，它才把目光转向这一盘牛肉，复又把目光转向周庄，见他已经再次干掉了一碗酒，骨头把面前的盘子用鼻子向周庄这边推了推。周庄看着骨头，忽然笑了，仿佛冰雪融化。“好，我们喝酒吃肉。”索性也不用筷子，便就盘子里直接抓了一片牛肉吃了起来，骨头见他吃了，也一舌头卷了一片牛肉，三两下就咽了下去，然后专心的舔食起酒来。刚喝的快完了，这边周庄又给它倒满。骨头抬头看看周庄，眼神里竟然似乎是在赞许。

远处不知哪家大户人家，已经点燃了烟花。一声声“嘭”“嘭”的响声后，一个个药球飞入高空，间次炸裂开来，形成各种各样的图案，璀璨无比，把周围照的朦朦胧胧，色彩斑斓。

牛肉已经大部分进了骨头的腹中，其他菜品早已经凉透。周庄也不坐着了，端着酒碗站了起来，边喝酒边观看远处的烟花，骨头还是坐在那里，专心的对付着自己碗里的酒。一会功夫，周庄的酒碗又空了，只是他看着远处的烟花，呆呆的站在那里，忘了填酒。骨头的酒碗空了的时候，发现周庄没有及时给它倒满，伸嘴扯了扯他的裤腿，周庄才醒过神来。再过一会，一人一狗把所有酒都喝的光了。周庄叫骨头先下地去，他把父母的灵位连同先前的桌子放回堂屋。再上来看着小桌子上的东西，稍微出了一下神，然后伸出手掌来，朝着桌子忽然一拍，那桌子连同盘子小碗和酒壶，瞬间便化成了飞灰，风一吹，再了无痕迹。

“家里也该换换家具了。”他想着。

周庄和骨头把房子里收拾干净，找了些柴草，一人一狗就在柴房里睡下了。他两个三天行程千里，也是真累了，虽然条件刻苦，睡的却是格外香甜。

后半夜，天空飘起雪来，渐渐的越下越大。先是盖住了梅花印，后来人脚印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