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魍魉
阴霾的天穹下,一丝风也没有。阳光炙烤着大地,一处孤山,草木繁茂,许多生长了几百年的大树,枝干粗壮笔直的伸向天际,最顶端的叶子,因为过度承受了太过强烈的光线照射,而有些病怏怏的打着卷,不过,饶是如此,却并未影响到其下林间的阴凉。
不远处的荒地上,倒满了穿着不同样式盔甲的士兵和战马的尸骸。这些躯体各自以扭曲的姿势呈现在天地之间,或是无头或是无脚,或身上插着枪矛羽箭伏在四肢不全的马身旁,甚至还有的相互扶持屹立不动,尽管彼此的刀剑都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当真是血染黄沙,赤地千里。
仍有几处焦黑的马尸在冒烟,不过火几乎已经要熄灭,使得烟看起来更象白色的阴魂,晃晃悠悠,有气无力地往上瞎蹿。放眼望去,广漠的大地上,只有食腐肉的乌鸦还在尽力撕扯扑腾,其余一切都已归于死寂。
然而,突然自山林走出个推着一个吱哑作响的木板车的人。近了才看得清,原来是个脊背佝偻的老翁,他略显呆滞的双眼藏在一簇枯黄散乱的头发后面,头发往下,是一袭脏得失去本色的破烂的麻布。宽松的麻布罩着嶙峋的身体,令他看上去更加的摇摇欲坠。
这人走的很慢,却终究还是到了这处断臂残肢横陈的地方,他将板车停放在一边后便吃力地蹲下身,那两只瘦的皮包骨的脚上没有鞋袜,就那么赤裸的踩在混着鲜血的沙土上。他的手比脚更加枯槁,一根根的青筋血管,仿佛随时都能顶破那布满老年斑的皱着皮肤突出来,又因为翻动那些尸体时沾染上了血渍,更显得恐怖异常。
“都死了,都死了……持续了百年的纷争和繁华都死了……你们是这个时代牺牲者……我们都是牺牲者……我送你们去那孤山,你们就在那看……看着将要在那废墟之上建立的空前庞大的王朝……”老翁一边低喃着,一边将战死兵将搬到板车上。就这样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同样的动作,直到板车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他才终于又沉默下来,费力的推起板车,朝山林的方向走去。
林间有几处大坑,老翁推着板车到一处坑边,将车上的尸体像倒垃圾一般的一股脑都倾倒进坑中。他看着坑中层层叠叠的那些死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就怪笑了起来,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实在凄厉难听的紧:“知足吧……还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收尸……”那笑声从低到高,老翁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麻木变作癫狂,他的眼中泛起浓郁的仇恨:“龙子炎凉……天命之人……嘿嘿嘿嘿……都是放屁……寡人才是天命之人……寡人才是……”
森森的雾从潮湿的大地升起,泛着死白的颜色。雾气纠合聚集,缠绕盘旋,在苍茫的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痕迹,越来越浓,逐渐蔓延至整个山林,也掩盖住了坑中的死尸和坑边的老翁。
“炎凉,你究竟想怎样!”御书房内,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与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两相对峙。男子端正硬朗的脸上布满寒霜,沉声质问着。
女子容颜极美,尤其是嘴角翘起时两颊梨涡一现,更是倾国倾城,她笑意玩味道:“你放心,我对你的江山社稷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想对你怎样。”
男子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冷笑道:“那你来寡人的书房做什么!”
“来带一个傻子回家。”白衣女子语气平常的就好像只是在和朋友讨论天气一样,根本就不在乎她眼前的人有多么的显赫的身份。
“伏沐已经死了。”男子继续冷笑。
“我知道他没死,我劝你最好别再考验我的耐性!”白衣女子挑着指甲,状似不以为意,实则以动了杀心。
男子的眼中同样划过一抹杀机,轻哼出声:“呵,你是在和寡人说话?”
女子不屑:“你觉得,在我眼里,区区一个国家的皇帝,会算是什么东西?”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下令杀了他?”男子猛的提高音量。
“啪”的一声,白衣女子以双手撑住桌案,娇躯微俯靠近男子,眯眼寒声道:“你信不信先死,会是你!”
见似乎是惹怒了对方,男子反倒敛了缓和了神色,嘴角扬起一抹邪笑,略微倾身响起,凑到女子耳边道:“我从不怀疑陌上的实力,但如果你这么做了,就永远都别想在见到他!”
女子却不怒反笑,重新站直身体,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蔑道:“伏舟,我真的想不通,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威胁到我?”
男子笑的越发邪佞:“对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伏沐他如今,没了寡人,不能活。”
“你居然真的把自己做成了药人!”白衣女子闻言,双眼下意识的瞪起。
“不这么做,怎么控制的了你?”男子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女子身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道:“你想救他,那就解散陌上,做寡人的皇妃。”
女子挥手拍开他的手,终于动了真怒:“你以为我会蠢到相信你?解散陌上,我和他都活不了。另外,我是烈王妃,我这一世只会是他的妻子!你想都别想!”
“看来,你也不是有多在乎他嘛,那寡人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男子很平淡的语气里流露着再明显不过的胁迫之意。
“你不用拿着吓唬我,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意思,只要你舍得你的江山,我不介意成全你!”说着白衣女子骤然发难,欺身上前一步,纤细白皙的手指成爪,男子根本躲避不及便被掐住了咽喉。她绝美的容颜现出一丝狰狞,手上力度逐渐加重,森然道:“用你的命,换他的命,你没得选!”
到此,画面一转。
又是一个薄雾微胧的黄昏,白衣女子坐在屋顶痴痴的忘着远处天边亦真亦幻的几缕残阳。她并不是在等待谁,只是觉得,薄雾之后的那寸霞光很像一个人。
“你怎么又跑房顶上去了!快给我下来!”从屋檐下突然传来的一声高亢的叫喊,吓的正在发呆的女子险些从房脊上跌下去。
“你要吓死我啊!”女子站稳翻身,翩然落地,掐腰诘问。
“我这不是怕你听不到嘛。”男子身穿一袭青色长衫,生的十分俊朗,笑起来的样子有些痞气。
“你是怕我吓不死吧!”女子气的跳脚。
“怎么会,把夫人吓死了谁给我烧饭。”男子一脸无辜。
“感情我就是用来烧饭的是吧!”女子抬脚作势要踹男子。
“嗯……”男子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认真道:“还用来生娃!”
“伏沐,你信不信我打死你!”女子说着便朝男子扑了过去。
男子好整以暇的顺势将她揽在怀着,坏笑道:“刚说完生孩子,夫人就这般急着投怀送抱了,未免也太不矜持了吧!”
其实女子也并未真的恼怒,更不舍得真的去打男子,只是象征性的挣扎捶打了几下红着脸骂道:“不要脸的!今晚你去睡树上去吧!”
“为夫知错了,既然夫人不愿做那烧饭的小丫头,那就换为夫伺候夫人好了。”男子笑意盎然松开环抱女子的手臂,改为去牵她的手道:“走,咱们去池边钓鱼去。”
“哼哼,这还差不多!”白衣女子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柳眉凤眼弯弯如月,双颊有梨涡,倾国倾城。
还是那处院落,白衣女子怀中抱着一坛酒,倚在院中唯一的一颗槐树下望着满天的星斗出神。月色温柔,槐花纷纷如雨,她就那样随意的坐在那里,微仰着头,一头墨色长发用骨簪轻挽成髻,白天时略显浅淡的眼眸在夜色的映衬下竟是格外璀璨深邃。
轻声哼唱:
“怎堪留白此生已阑珊写终局,
弱水三千醉一捧来不及。
舍一场似水无痕尽付笑谈里,
回首漫漫,悲喜无相续。
……
奈何轮回台前宿命已疏离,
苍茫隔断回忆。
寻觅遗失百年前的一个谜底,
在逢彼时暖意。
……
谁说是自欺?
仿佛又见当年清影素衣,
最终是淡淡一笑任夜凉来袭。
焚尽相思,心结亦无期。
逆天又何惧。”
有一个女子,头戴宝冠身着玄色华服,傲然站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前。看着那白玉铺砌成的九十九登台阶之下的广场上跪满的官员,朗声道:“山河万里独我居正,万载千秋予长治久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的呼声响起,仿佛将传至万里,直达九霄。
好一场,盛世华章。好一个,逆天又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