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魑魅
几乎就在一瞬间，之前追杀央谷未末的那几名黑衣刺客，便各个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央谷未末周身的幽光渐渐散去，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还在原地的，白发却面目模糊的身影，只听得耳边响起一把，不同于商牟烛词的冷清疏淡，反而是清朗华丽，自带三分笑意的男音道：“你叫本座夫君？”
听道并非是自己所念之人的声音，央谷未末愣了片刻才敛了满眼的惊喜，冷声道：“尔是何人？何为救孤？”
“你不是唤本座为夫君吗，那本座自然便是你夫君了。”男子的声线本就天然透彻一股子贵气多金的意味，此话一出更显的些纨绔轻佻。
“放肆！”央谷未末骤然呵道。
“呵，百年不见，你的性子还是那般执拗。”男子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一般，语气没有因为央谷未末的呵斥而有所变化，反而笑意盎然道：“凉儿，为夫暂时还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这个你拿着，日后在遇到这种事，唤我便好。”
对方话音落后，央谷未末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接过那片突然出现在半空的流光溢彩的金色薄片。
“凉儿许是忘了，为夫便好心提醒你一次，为夫名楚湛。当然了，凉儿若是像从前那般唤湛哥哥，那更是再好不过的。”待央谷未末接过那金色薄片后，对方的本就模糊的身影逐渐趋于浅淡，消失之前不忘交代道：“凉儿要小心，今次这事，是陌上中的内奸所为，你所率领的军中饕餮、霸下两部之人根本没有遇袭，是有人故意引你离开。你莫再回秦州城，直接带人去凉州寻庞黎……”其后的话随着他身影的消散也逐渐变得听不真切了。
眼见着一个好像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仿佛是蒸腾的水雾那般，片刻便消失了个干净，不论是谁都免不了要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即便央谷未末还算是有些理智，稍微恢复心神之后，首先便下意识的低头注视着手心中的东西。其形状类似水滴，边缘圆润，质地坚硬，然而可那如釉般的光滑表面之下，却隐约间有细微的金色纹理如活物般游弋。饶是见多识广，央谷未末也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能从外观上看出这大概是某种生物的鳞片之类。
查看过手中之物，央谷未末复去看地上那些明显断了生机的几名刺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蹲下身伸出手去一一检验查看。几具横七竖八排列的尸体上面皆没有一处外伤，四周的土地之上更是连半点血迹都没有，除了气息全无之外这些人便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此时再联系方才所见，央谷未末顿时脊背发冷，眼前这般种种诡异，分明皆非常理所能踹度，莫非，这世上当真有所谓异类？然而，惶惑归惶惑，她却也总算拜此所赐暂时脱离了险境，倒也没有太过害怕那身份不明的模糊身影会反过来害她。
这道理很简单，央谷未末也听过看过不少神话志异的传说或者书籍，即便只当是些故事，但也总算多少了解。自然也就认为，若那人当真非我族类，有逆天改命之术法，即便凡人以倾国之力也未必能与其抗衡，若是有害她之心，根本不必这本大费周章。
虽然还是恼恨于那男子轻佻无礼的言语，但央谷未末总归还是没有因此便忽略了他最后所说的那些话。况且，先前她在逃亡途中，便已大概想了一些此番之事的大概关节。
她与桃灼逃往秦州城方向，是听了捌叁肆的那些话。而若是如那男子所言，其实军中的饕餮、霸下两部成员并没有真的遭遇袭杀，那便是说眼下这些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先是让捌叁肆将她引离众人保护，然后在她逃亡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人手伺机伏杀，果然，只有陌上的叛徒，才能做到这些。
央谷未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手将那一小片鳞片放进腰间的荷包之中。既然那男子说这东西或许有用，她并不介意将此带在身上。不过这样做，不代表她就是全然相信了对方的话。她会得出上面的结论，只是基于她自己原本就有的对事情的分析罢了。而男子的话，只是恰好与她所想的大概方向一致，故，她没有将他所给的东西丢掉。
当然，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更多的深思，男子对她的称呼和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只是想着，如今她身边危机四伏，若男子只能当真非人类所能及，那留此一物，以备不时之需也总是好的。
然而，即便知晓身为怀化大将军又身兼陇右道安西都护的庞黎是陌上的人，央谷未末也不能完全相信她没有叛出组织，毕竟抛开朝廷不提，陌上内部鲲鹏、穷奇两部也已经是人心涣散，不知忠奸。而那个男人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却也不能尽信，常言有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她决定即不去秦州，也不去凉州，而是直接去鄯州。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有几人能想到，她会舍弃救援的可能直奔最容易被监视的鄯州城？为了能够活下去，央谷未末已经是拼尽了全力，至于沿途生死，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可即便是做好了打算，已然迷路的她，此时也是难以走出这荒郊野岭。但为了避免林中野兽问道生人气息而来，央谷未末终究还是果断选择了离开这处，不论如何，总归会比呆在原地与满地的尸体为伴来的好。
没了衔尾追杀的刺客，她走的不再那本匆忙，四下蛰虫也因为没了肃杀的气息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杂鸣。却因为才经历过一场离奇后，再次处于这样的环境里，央谷未末的心中反倒是平添了一缕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掉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的各种曾经看过或者听到过的，对于山精鬼怪的描述，不断告诫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脚下的步子却越发的慌张凌乱。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恐惧，这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
突然，整个林子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异变，青白的浓雾从四面八方向央谷未末涌了过来，浓雾之中不断传出嘈杂的私语声，令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从那些纷乱的声音中，她终于分辨出了几个词汇：“龙子……血……龙鳞……复生……”
人间帝王又如何？心智坚韧又如何？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纵然历经劫难生死，央谷未末终究不过只是个女孩子，她可以习惯人心险恶，习惯世态炎凉，却怎么也无法习惯这种超出了人类固有认知的事！
“般若波罗蜜多……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毕竟绮月崇佛，即便不信，身为皇帝的央谷未末多少也有涉猎，眼见四周皆是浓雾，被围困其中显然是无处可逃。况且，她此时双腿抖的如同筛子一般，就算是想跑也有心无力，所以，惊慌之下，她只能蹲在原地，颤颤巍巍的诵读起《心经》。
然而，据说是能渡世间万般苦厄的咒语，对浓雾之中的那些东西显然没有起到任何威胁，浓雾依然才向前涌近，片刻就到达了央谷未末身周几步之外。
“龙子……复生……龙子……复生……”嘈杂声越来越大，也逐渐统一了说词，仿佛有无数的人聚在一起，要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一般。
佛家的咒语不好用，央谷未末在情急之下，突然神来一笔的想起从前看的志异画本或是唱的戏文有讲过方士驱魔常用的咒语，于是便抱着脑袋吼道：“临兵斗皆列阵，前行者者行前，列阵皆斗兵行，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她哪里知道方士以咒术破邪到底要怎么做，只是把能想到的都说出来罢了。
“嘻嘻……你终于，来了……”那些嘈杂的声音最终归集为一道飘忽的女声，那声音空洞而飘忽，仿佛就在央谷未末耳边，又仿佛分散于山林的四面八方。
央谷未末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可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生怕入眼便是前世幼时家中祖母哄她睡觉之前，总要讲的故事里的那些披头散发，眼眶渗血，青面獠牙舌头还脱出老长的女鬼。
察觉到森森寒意逐渐逼近，央谷未末努力控制呼吸，终究还是不想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掉，一咬牙索性猛的抬眼，却在看清身周情景的那一刻，顿时吓的几乎魂飞魄散，
没有什么青面獠牙的女鬼，只有一只从浓雾之中探出的，不断活动的骨手突兀的悬停在她眼前，方才的女声再次响起，阴森森的说道：“这双漂亮的眸子，我就先收下了。”
